八宝汤(一)

2020-11-27 12:50:51

奇幻

“我现在站的地方是昨天下午15点发生的7.8级大地震的震源中心区,透过镜头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建筑都被毁坏,救助队还在拼命抢救埋在废墟中的生命。截至今日12点发布的数据,地震已造成123人死亡,257人重伤,另有上千人失踪。”

……

“这里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难所,可以看到人员已经非常饱和。从全国各地第一时间赶来的医护队正在对他们每一个人进行身体检查,他们很多人的家人、朋友还都处于失联状态,现场也有心理医生对他们进行心理疏导。”

……

电视画面上严肃凝重地播报新闻的记者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一个披头散发、衣着凌乱的中年妇女紧紧地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身体不停地颤抖。她的眼中透露出不知名的恐惧。男孩被她勒得紧了,难受地放声大哭起来,但这个哭声淹没在避难所中一片片的呻吟和哀嚎中并没有那么显眼。

一名医生走过他们身旁,听到了男孩的啼哭,他停下脚步,弯腰慰问,妇女这才松开抱紧孩子的手,这一回她又如同丢了魂的人形壳子,瘫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医生蹲下身唤了她两声,妇女缓缓转头去看医生,动了动唇,然后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笑容。

医生匆忙离开,没过多时,和他一起走回来一个穿着干净整齐的和蔼女性。女性在妇女面前蹲下,抬头似乎在与她说话,画面在这里切换。

望乡台中,小鬼的一句话让孟周和曲琪如临大敌。

亡魂大批量涌入地府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人间有大灾。

孟周顾不得他们先前在聊的话题,回头果断地对曲琪说:“你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跟着小鬼奔出了门。

黑白无常领路的大批亡魂的先头部队已经走到了黄泉路的此端。

如果从上面俯瞰的话会发现这支亡魂队伍还在不停地壮大,每一秒都会新增十来个新的灵魂,队伍的尾巴就如同贪吃蛇的尾巴一样无休无止地增长。

这样一幅景象已经让人十分震撼,但眼下的情况更加让人头痛。

因为这数百人的队伍除了人数众多以外还特别折腾。他们就像是被栓在一个大麻袋里的跳蚤,不安分于束缚,一个个撞的头破血流也要往外面冲。

黑白无常已经在这数百人的团体外加上了结界,控制这些灵魂乱窜,但眼下这状况结界被冲破恐怕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他们已经开始脱离领头的位置,到后面控制闹腾的亡魂去了。

孟周纵身一跃,跳到白无常的身边,后者刚刚把一个试图出逃的灵魂按回了队伍中。

“什么情况?”孟周问。

“地震,7.8级。”白无常简短回答。

“地震能那么闹?”孟周表示了质疑。刚入地府的亡魂纵使生前有多不甘、多怨恨,总是会有一段懵懂期,就好像初生的孩子要适应人世间一样。如此短时间内就爆发出这种程度的戾气,着实不太正常。

白无常对此也很纳闷:“邪门了……”

话说到一半,一个龇牙咧嘴的亡魂朝他们扑了过来,目光血红,口中大喊:“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孟周一拳把它打了回去,继续淡定地和白无常说:“他们神志有点不清了吧?”

冲动的亡魂太多太多,他们口中不是喊着“还我命来”,就是叫嚣着“王八蛋”“兔崽子”等等粗言秽语,似乎一个个都是含冤而亡的。若是天灾,岂会有那么大的怨气?

“现在别说那么多了,先把他们给稳住了。”白无常挥舞着手中的白色长棒向前一扫,一排亡魂爆发出痛苦的嚎叫被打回黄泉路。

孟周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嗖一下飞至半空,手指交错、口中念念有词,黄泉路的上空一个更加强有力的黑色大网罩下,亡魂们如同吃了迷魂药一般松下了劲儿,乖乖地立在黄泉路中。

“老弟可以啊。”停下动作的黑白无常纷纷回到孟周身边,鼓掌称赞。

黑无常冷冷看着那眼睛还红着的一群人,问:“他们怎么办?”

“喂汤啊,怎么办?”

黑无常犹豫:“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要查吗?”

孟周一扬眉:“查!多少人?”

“现在是……”白无常掐指数了数,“568人,哦,变成578了……579,580,581,585……”

“够了……我去叫人。”

孟周刚一回头,就见身后曲琪朝他盈盈笑着走来,并用手指指自己:“叫我?”

孟周眉头一拧,特别想上去给他一个头锤,让他好好在店里呆着,还出来乱跑!不过碍于旁边还有那么多闲杂人等,他还是按下心中的冲动,装出一副冷峻的模样,对曲琪布置任务:“六百多人,你行不行?”

曲琪往他身后那一大群形同丧尸的人那儿望了一眼,皱起眉头:“他们脸色都不太好,怎么回事?”

“地震。”

“地震的逝者都是怨气那么重的吗?”曲琪讶异。

孟周脸沉得更黑了,催促他道:“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曲琪露出为难的神色:“有点难……如果是正常的灵魂还没问题,可是这样的,要一个个解决问题,数量又在持续增加中,我怕还没等我查完,他们就要集体爆发了。”

一旁的白无常弱弱举了个手:“我看,还是上报阎罗殿吧。”

“我去。”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小鬼自告奋勇,话音刚落就窜得不见踪影了。

在孟周的结界控制下,数百亡魂暂时服下镇定剂,安于所在,不吵不闹了。

曲琪大着胆子走进他们中间,他发现虽说每一个亡魂都处于失神的状态,但脸上的表情却各有不同。有些是痛苦、有些是悔恨、有些是悲伤、有些是惊讶……

他试图与其中的几个亡魂交流,对方回答的口气就像一个机器人,但还是很好地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

这些亡魂还是存有神智的,只不过情绪上出了问题。

曲琪慢慢穿梭在亡魂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气氛笼罩着这一片空气,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被一点点刮去,观者却只能眼睁睁旁观的悲痛。好几个亡魂的眼中流下了无声的泪水,抖动的双唇、低声的呜咽、痛心疾首的捶胸顿足,那股悲伤让曲琪的心跟着慢慢凉去,如同浸泡在不停降温的冷水之中。

忽然,一声大喝让曲琪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另一个人压倒在地上。

他艰难地抬头,看到正前方一个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男人正咧开嘴角对他猖狂地笑,刹那间凉意从脊椎骨一路上窜至头顶。

他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扶起身,大手把他往身后一护,曲琪才发现身边立着一个小女孩。她看着十一二岁的模样,扎着双马尾,穿着碎花小裙子,正张着嘴哇哇大哭。

曲琪心生怜悯,向小女孩伸出一只手,柔声唤道:“来,哥哥这儿来。”

小女孩的哭声慢慢停了,侧头看到了曲琪,圆圆的脸蛋红彤彤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曲琪楚楚可怜。她抓住曲琪的手,一下扑进了他的怀中,把一腔的委屈全部化成泪水倒在了曲琪的衬衣上。

那个与孟周对峙的灵魂不满地“切”了声,忽而窜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果然是人为的。”孟周判断,回头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曲琪怀中大哭的小女孩,眉角抽了下,冷声问道,“你是谁?”

曲琪茫然抬头,还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孟周大手把小女孩一拎,放到一旁,又问了遍:“你是谁?”

小女孩还在抽抽搭搭,面对不善的孟周,她下意识地躲到曲琪身后,拽着曲琪的衣摆,轻声说:“祁罗。”

“那么凶做什么?”曲琪替小女孩出了头,狠狠瞪了孟周一眼,然后他把小女孩领到面前,柔声细语地对她道,“能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叫祁罗的女孩抽噎着诉苦:“那个坏哥哥,他要逼我玩游戏,我不要玩,他就打我。”

曲琪眯起眼睛,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不怕不怕,坏哥哥被打走了,和我说说,你的爸爸和妈妈有和你在一起吗?”

提到爸爸和妈妈,小女孩刚刚平息的泪水,又“哇”一下爆发了。

“我……我在,找,找妈妈。”

曲琪心里一沉,这说明女孩的妈妈也在地震中失去了生命。

“你妈妈呢?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妈妈走散了……人好多,好多……然后突然听到好刺耳好刺耳的声音……然后大家都疯了。张伯伯、李叔叔、王姥姥、陈哥哥、小叶姐……他们都疯了。他们张开嘴,像要咬人的样子,我好怕,我拼命跑,然后跑着跑着妈妈就不见了……呜呜呜呜……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呜呜呜……”

面对越哭越厉害的小女孩,曲琪把她抱入怀中,不停抚摸着她的背脊,一边温柔地在她耳边安慰:“没事的,哥哥陪你找妈妈。”

一旁的孟周握紧双拳,紧紧盯着相拥的二人,面色越来越冷。

随着时间的流逝,孟周结界的效果越来越弱,不少亡魂已经开始复苏,互相对视、攀谈,情绪恢复了正常,没有出现失控的情况。

“啊,小豆子!”牵着曲琪的手跟在他身边的祁罗在人群穿梭中忽然一抬手,指向了左前方的某处。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在拳打脚踢着一名垂垂老人。老人坐在地上,垂着头,任凭孩子打骂,一声不吭。

见着故人,小女孩撒开曲琪的手,向前奔去。

“小豆子!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小豆子停下打人的手,转头看到了祁罗。

他茫然摇头,有些恍惚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老人,歪着脑袋似乎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高爷爷吗?”祁罗辨认出了地上的老人后,惊呼道。

曲琪和孟周在她身后赶到,还没有摸清眼前的状况,总之先把打人的男孩与老人隔离开来,又双双把疑问的目光投向祁罗。

祁罗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小镇上特别有名的高爷爷,我们都叫他‘蜜汁老爷’,因为他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啦。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家人,也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多少岁,反正小时候我爸妈和我说起高爷爷,就让我离他远一点,要是惹高爷爷生气了,指不定哪天晚上就把我绑走喂他家养的大猫了。对,传言说他家养了一只那么大的猫,一张嘴可以吞了一张桌子。其实我也就远远见过高爷爷,没有和他说过话,确实长得很严肃,挺吓人的。”

然而现在这位吓人的高爷爷已经头发花白、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精疲力尽。

曲琪又看向刚才还在打人的男孩,责问道:“你为什么打他?”

小豆子十分委屈,憋着嘴,时不时瞪曲琪两眼,可是视线一转移看到冷若冰山的孟周时,又很怂地小声抱怨:“就是这老头把我害死了。”

“怎么回事?”

被这么一问,小豆子还真刚了起来,不顾孟周凌厉的气压,把一肚子愤怒都倒了出来:“我本来可以逃出来的,他和我说,让我等一会。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他都没有来。他都没有来!我就被那么闷死在土里了。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

小豆子越说越激动:“他还说,等我们都得救了,他就教我骑马射箭。他说,我妈妈还在外面等着我,就算他死了也一定会把我救出去。他这个骗子!骗人精!哼!现在我还怎么学骑马?怎么学射箭?我长大还要开飞机的!我和妈妈约好了,说以后要坐我开的飞机环游世界的……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

说着说着,小豆子控制不住情绪,又要对老人拳打脚踢,被孟周利索地制止了他意图施暴的行为。

一旁的祁罗面露悲伤,走到小豆子身边安慰他道:“咱不生气,大人说话都不可信。我妈妈还说一定抓着我的手不放的,你看,还不是丢下我一个人?这辈子不行,咱下辈子可以!”

小豆子哼哼道:“就是,大人说话都不可信。爸爸就是,每次说好下班回家陪我开车车,每次都加班。妈妈也是,答应给我买小飞机,一直都没有买。我讨厌大人!每天只知道上班上班,只顾着自己快活,从来不会管我们开心不开心,哼。”

祁罗跟着抱怨:“就是啊。我们家还有个弟弟,他们可宝贝得不得了。明明说好给我买洋娃娃,第二天就看到弟弟手中多了一辆新汽车。问他们,我的洋娃娃呢?妈妈还骗我说,马上就给我买。呵,都以为我们好骗。算了,和大人说不通的,为他们生气不值得。”

说这段话的祁罗插着小腰,振振有词,活似个小大人,惹得曲琪哭笑不得,不由看了看孟周,发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脸,甚至还有点不耐烦。

不耐烦的孟周蹲下身,凑到老人面前,不带任何语气地问道:“还能动?”

老人勉强点了点头。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吃力地摇摇头,沧桑沙哑的声音诚恳自责道:“你们别怪他。是我该受的。他说的没错,都是我,没救下他那么小的生命……哎,老了啊,动作没以前快了……”

说这么一段话仿佛就耗尽老人所有的力气,他感叹完后闭上双眼,再没有说话的意思。

曲琪看看他,又看看一旁愤怒的小豆子,试探性地提问:“你知道上面发生什么事吗?”

小豆子瞪着眼看他:“地震,晃得好厉害,房子都塌了。”

曲琪又问:“当时你在哪里?爷爷又在哪里?”

小豆子回忆道:“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们班组织课外活动,大家都在博物馆里听老师讲课。忽然整个地板开始剧烈的晃动,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开始还觉得好玩,在大厅里东跑西窜的,直到两旁橱窗里挂着的书画、器皿全都一齐倒了下来,把玻璃都给砸了,直接砸中了一个女生,她哇哇大哭起来,我们才被吓到了,全都拼了命地哭叫,一起往门口挤。老师好像在喊什么,但我们没人听他的,后面的推前面的,你扯我我扯你,好几个同学都被推倒了,被踩了几脚嗷嗷叫,但没人理。先头一批人出去之后,晃动更大,整个建筑开始崩塌,土墙噼里啪啦地往下面砸,大门给堵住了,我们就被困在里面了。大家拼命叫,拼命叫。”

“那么爷爷呢?”

“然后爷爷就出现了,像一个盖世英雄,高大的身影往我们面前一站,洪亮的声音一出,所有人都仿佛吃了定心丸,不吵不闹了。大地还在不停地震动,爷爷让我们找遮蔽物躲着,千万不要探头出来,他叫了几个大哥哥一起走向门口,开始用长杆啊,扫把,铲子之类的撬堵门的土。可是挖了好久好久,每晃动一次,刚挖出的地方又被新的土堵上了。好几个大哥哥都被砸伤了,包括爷爷自己额头上、手臂上都出血了,但他还是坚持一点一点挖着。我看爷爷他们挖得那么辛苦,心想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坐以待毙,就冲过去和爷爷他们一起挖。爷爷平时就教我做人要有担当,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让爷爷一个老人来承担痛苦呢?爷爷非但并没有责骂我,还笑着给我打气。”

“这听来是个感人的故事。爷爷一直在努力救你们,不是吗?”

小豆子歪着脑袋,回忆似乎让他原本的情绪出现了错乱。

小女孩从旁插了一句话:“坑挖通了吗?”

小豆子垂下眼:“我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可能就不会那么拼命挖了。”

接着,在曲琪的目光催促下,他继续说道:“当外面透出一丝亮光的时候,我特别兴奋,以为终于能逃出去了。可是当我闻到一股很浓的烟味时,忽然听到爷爷突然大吼,让我后退,然后把刚刚挖通的洞又给堵上了。”

“外面着火了?”曲琪问。

小豆子点头肯定了曲琪的推测:“不知道怎么就着火了。爷爷回来很严肃地对我们说了这个事情,然后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他先出去探探。没过一会,爷爷就从外面回来了,说火势不大,但正在蔓延,我们需要尽快行动。于是他就组织几个大人,让他们分批带我们这些小学生出去。”

“我想爷爷的这个决断是对的,是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豆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停搓着自己的双手。

曲琪蹲到他身前,平视他的眼睛,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说道:“不害怕,告诉我。”

面对曲琪诚挚的目光,小豆子慢慢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中,就在接触发生的那一刻,他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身体里的能量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去。

那是他八岁的某天,学校刚刚发了模拟测试卷的结果,触目惊心的25分,让他踌躇了回家的步伐,在小区街口徘徊。

天色渐渐暗下,嗖嗖凉意让他裹紧了外套,打着哆嗦躲在小区儿童乐园的滑滑梯下面,不停地朝手掌哈气以此取暖。

就这样,小豆子的意识慢慢模糊,靠在滑梯上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盖着棉被。

他起身,环顾起这个简朴的房间,古朴的木制家具、水泥地板、老式电视机,和他居住的干净明亮的家有着天壤区别。

没过多时,卧房里走进一个身影,正是高爷爷。

这是小豆子和高爷爷第一次见面。

高爷爷高挑峻拔,尽管已是白发苍苍,但依然老当益壮。

他端着一碗热汤进来,笑眯眯地递到小豆子手中。这个笑容有些生涩,也许是本人并不习惯这个表情,但小豆子却被感动到鼻子发酸。

一勺一勺的热汤下肚,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身体也跟着一起暖了起来。

高爷爷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喝完汤,才慢慢问道:“你叫什么?”

小豆子自报了姓名,又如实交代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晚会在滑滑梯内睡着。

他原本以为高爷爷会像其他大人一样对他严加指责,批评他不该意气用事。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接受批评,但现实与他想的并不一样。

高爷爷温暖有力的手掌沉沉按在他瘦小的肩膀上,用无比平稳的语气说道:“谁都会想要当逃兵,但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小豆子抽着鼻子,使劲憋着眼泪。

“想哭就哭,不好意思在家长面前哭,来爷爷这儿哭。”

哇一声,小豆子抱住高爷爷的腰,放声大哭起来。

从那天后,小豆子和高爷爷就结下了奇妙的祖孙情。

不过镇子里对于高爷爷的传闻并没有那么好听,大家都说他是战场上的逃兵,都说他心胸狭窄、残忍暴力,都说他欺凌弱小,他的妻子、儿女一个个都离他而去,在这个镇上,他独来独往,没有人愿意和他来往,连居委会的人例行慰问老人时也是带着满脸的不情愿。

小豆子对此十分不能理解,他的印象中高爷爷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老人,会手把手教他打枪射箭,会给他有声有色地讲述紧张刺激的军旅生活,会做好吃的点心给他吃,会告诉他“每个人都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个使命只有自己清楚”。

在听到其他小朋友说高爷爷坏话的时候,小豆子会拼尽全力替高爷爷辩解。

然后被其他小朋友嘲笑:“高爷爷的私生子!”

每每此时,小豆子都会气得满脸通红,嘴上喊着:“你们懂个屁!”冲动起来就要上前动手。

为此,他没有少被其他小朋友的家长投诉,就连他的爸妈也严厉禁止他再和高爷爷玩。

小豆子特别委屈,哭着闹着为高爷爷辩解:“高爷爷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厉害、很勇敢,他知道好多好多东西,绝对不是你们说的坏人!”

而他越是辩解,爸妈管他越是严,甚至放学直接来学校接他回家,不让他再有机会和高爷爷见面。

有次放学,他为了逃过接他的妈妈,从学校后门翻墙出去,一路往高爷爷家奔去。

老人这时正在家中看书,忽然就听到一串急切的敲门声,开门看到小豆子的瞬间发出了讶异的感叹。

“爷爷!”小豆子一头扎进高爷爷的腰里,“他们都是坏人,说你坏话,我不喜欢他们!”

高爷爷抚摸着他的脑袋,沉声安慰道:“不伤心,好人和坏人我们自己心中有杆秤,轮不到别人来说。”

小豆子抬头,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高爷爷,老人刚毅的五官深深刻在小豆子的眼中,那一刻他觉得这是他想要成为的样子。

高爷爷拍拍他的头,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表情严肃,责问道:“你爸爸妈妈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小豆子诚实地摇了摇头。

“赶快回去,不能让他们担心。”这是命令的口吻,没有商榷的余地。

小豆子委屈巴巴地抽了抽鼻子,也有自己的执拗,立在原地不肯动。

高爷爷的声音如洪钟一般重重又敲了一声:“回去!”

“可是他们不让我再见你……”

“我不喜欢会让父母担心的孩子。”高爷爷说得很决绝,也丝毫没有把小豆子迎进门的打算。

小豆子见撒娇无解,还被凶出了眼泪,他十分难受地转头,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高爷爷家的门在他身后无情地关上,小豆子的眼泪更加肆意。他没来由地觉得,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高爷爷了,在心里骂了无数声“坏人”,飞奔着朝自己家跑去。

“他是坏人!”黄泉路上,小豆子哭诉道。

曲琪跪在地上,保持与他同高的位置,摸了摸他的脑袋。

然后他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在转述,又充满了情感:“我们只要做自己就好,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小豆子慢慢抬起头,迷茫的眼神看向曲琪,似乎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个对话的逻辑。

“人是强大的,同时也是弱小的。我们可以通过这双手保护家国,但很多时候,看着伙伴的逝去,无能为力。”

一旁的老人睁大了双眼,惊奇地望向曲琪。

“不过你要记住,即使世上有再多无能为力或不可理喻的事情,我们永远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无愧于心。”

小豆子转过身,泪水在眼中翻涌,视野中老人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但一股熟悉的热意又回来了。

“男人要坚强、要勇敢。坚强不是固执,勇敢不是鲁莽。坚强是要有担当,勇敢是要敢于坚持。”

老人的身体稍稍向前倾,回望着面前的男孩,沉沉地摇着头。

“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路,只要你相信是对的,那就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遇到多少挫折,那是你选的路,那是你的人生。”

小豆子的嘴唇颤颤发抖,眼泪夺眶而出,他一步又一步地向老人迈进,最后扑通一下跪在了老人身前。

“我会在你身后,如果累了,回头看看我,然后继续往前进!”

老人伸手抚摸起男孩的头,轻道了声:“傻小子。”

在小豆子的记忆中,有一段被烟尘掩埋的事。

在刚刚短暂的接触中,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被曲琪抓住了,拂去尘埃,触碰到的是让曲琪也为之动容的片段。

漆黑的残垣底下,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小豆子一个人,无助又绝望地等待着不知还会不会到来的救援。

他期待的援兵终于来了,是他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没有超人斗篷,没有钢铁侠的盔甲、没有蜘蛛侠攀山越岭的能耐,但却是他心目中最无所不能的英雄——他最敬仰的高爷爷。

高爷爷朝他伸去一只手,小豆子兴奋地连滚带跑上去抓住那只手。

那一瞬间,天摇地动。

高爷爷来的路被堵上了,他们两个被完全困在这个狭小的洞穴中,万幸的是,两人都没有受重伤。

但此时,已经是小豆子被埋于此处48个小时。

没有进食,没有饮水,身体处在耗竭的边缘。

高爷爷变魔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抛给小豆子。

饥饿让小豆子无暇思考,一把扯开包装袋,大口大口地啃起面包。

高爷爷靠在一旁休息,连续十个小时的救援工作已经让他体力透支。

吃完面包,小豆子忽然想到什么,问:“爷爷你吃了吗?”

高爷爷微微侧头,有气无力地回道:“你吃饱就好。”

这句话马上让小豆子脸红起来,他知道爷爷肯定没吃,把最后的面包留给他了。他居然全都吃完了。

“爷爷,我们再继续挖洞吧。”

为今之计,只有再自己挖一条路出去。

但好几次破坏的叠加让面前这土堆变得更加难以攻略,高爷爷往那儿看了看,强打精神想站起来,却发现他的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小豆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拍着胸脯说:“没关系爷爷,我来挖!我有经验!你等着,我们一定能顺利逃出去的!”

说着,他小小的身子冲向被堵上的土堆,没有工具只能用手一下一下地挖着,边挖,边冲着外面大喊:“有人吗?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自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而小豆子的手没挖几下也都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高爷爷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把小豆子叫回身边,又从衣服里面掏出一瓶只剩半瓶水的矿泉水:“路边捡的……慢点喝。”他撑了个苍白的笑容,把水放到小豆子手中。

“我不用,我刚刚吃了面包,你喝。”小豆子把水塞了回去。

高爷爷轻轻训道:“别吵,保存体力。”

小豆子闭紧了嘴,但还是坚持着让高爷爷喝水。

拼不过小豆子的执着,高爷爷拧开了盖头,用嘴碰了一下边缘,只沾了一滴水,又盖上盖子送回给小豆子。

小豆子都急哭了,爷爷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样下去怎么是好?

“爷爷,你多喝点!多喝点呀!”

他打开瓶盖,把瓶嘴放到高爷爷嘴边,微微倾斜瓶身,水顺着瓶子流出,从高爷爷的嘴角往下淌。

高爷爷艰难地握住小豆子的手,声音很轻,但很有力量:“留着。不许浪费。”

小豆子趴在高爷爷身上不住抽泣,高爷爷的手放在他的脑后,温暖、安心。

这样的温暖让他的情绪慢慢缓和,长时间的疲劳让他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意识渐渐离去。

地下的环境是极致的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豆子慢慢睁开眼睛,头靠着的再也不是温暖的身体,冰凉坚硬,他稍稍动了下脑袋,发现竟然挣脱不开爷爷的手掌。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他把头从爷爷的身体和手掌间抽离出来,再去看爷爷时,那里只有一具没有呼吸、没有温度的躯体。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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貘本为神明之一,因偷食人类的美梦而被贬为妖兽,终日桎梏在牢笼之中。貘本为神明之一,因偷食人类的美梦而被贬为妖兽,终日桎梏在牢笼之中。 ——题记 微暖阳光从七彩琉璃的天窗穿透进一间古老破旧的木屋,抹茶色墙面上的文艺画壁慢慢变得闪烁摇摆,屋内穿着深红色洋装的女孩仍安静端坐在藤条吊椅上,椅子的边角还有些许过度磨损的痕迹。乖巧的狐狸犬正温顺窝躺在女孩怀中被她温柔地抚摸着,桌上的物品却毫无征兆地忽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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