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没?城西李家媳妇也魔怔了,昏过去好几天了,那样子啊,啧啧,一天一个变化。”
“是吗?好像城南王家的那公子也是,真是邪了门了。”
宋筱凝喝了口茶水,咂叭咂叭嘴,对一旁八卦的两妇人并不理会。
她在等人,转头看了看门外,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一个身穿墨绿色道袍的清俊男子迈步而来,脸上自带笑意,青丝用白玉冠束起,他最好看的是眼睛,仿佛是无尽深渊里的一缕光芒。
“杙渊神君。”宋筱凝作了个揖,同迈着轻盈步伐的沐歙笑笑。
沐歙也不客气,揽过宋筱凝的肩:“叫我沐歙就好,这是在人间,不必如此。”
宋筱凝推推他耷拉在肩上的手:“烛夜那家伙说,离国京都有个妖为祸作乱,还麻烦你从天界下来了。”
“你对烛夜这个阎王好像有点意见?”
沐歙也没在意她的动作,只是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茶水吃。
“对他?压根没必要,还是说说那妖的事情吧。”
宋筱凝也坐了下来,不屑的笑了一笑,一点没有身为别人手下的自知之明。
“也行,天界得到的消息不多,那个妖下手也不挑,你这边有什么消息?”沐歙也不再打趣她,虽然依旧是一幅事情和我没关系的样子,但还是讨论了起来。
一边的宋筱凝想想,回答:“烛夜说,没其他信息,叫我们自己查。”
京中盛传,有一怪病,染疾者,一日魔怔,胡言乱语,次日就昏迷不醒,且容貌一日比一日衰老。
二人商量了半天,打算去往患者家中瞧瞧,再多的办法都不如现场来的实际。
“这位嫂嫂你好。”沐歙敲了门,一个半老的妇人开了门,有些疑惑的问了句:“两位是?”
宋筱凝接过了话,回道:“我们是从别地儿来行医的兄妹俩,听闻离国京中有奇疾,特来治病。”
“这......二位先里边请吧。”妇人犹豫两下,还是让他们进了门。
妇人带着二人,去了那个‘患病’的姑娘房里。
她家中不算富裕,也就是一般人家,生活勉勉强强过得去,因在城中,家里尚不是很宽敞,也就一个邻街的小院,外加一个卧房和厨房。
掀开靛蓝色的门帘,左手边就是床榻,一个脸色憔悴的男子守在床榻边。
“娘,这二位是?”男子起了身,迎了上来,疑惑问了句。
妇人走了上去,解释道:“是来行医的。”
“娘,你明明就知道元儿不是......”
“反正事已至此,让二位看看又如何!”妇人不知为何,忽然厉声打断男子的话,脸色也变得极其差。
沐歙笑笑,越过妇人和男子,男子欲拦着,却被妇人拉住,只摇了摇头。沐歙凑近床榻,掀开床帘,眼前的情形极其奇怪。
躺在床上的女人,脸上爬满了皱纹,皮肤暗黄,还生了许多斑。满头白发里只有稀疏的一两根青丝,手上的皮肤松弛且干枯。
若是旁人见了,怕是会以为是个干尸。
“令妻几何?如此已有几日?”沐歙装模作样的把了一下脉,查看了此女子其他异处之后,问了二人一句。
男子顿了一下,他有点意外沐歙竟然没被妻子的样貌给吓到:“二十有三,已有七日,请了许多郎中,都瞧不出一二来。”
“前一二日还未如此,是昨儿夜里,忽地就变成了三旬模样。”服软赶紧接着解释,怕沐歙了解不清楚,出了什么差错。
“这位姐姐在此之前可接触过什么?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或者去了是什么地方?”看着妇人和男子担忧的模样,宋筱凝续问。
此事说来却是极其奇怪,在地府听鬼差们汇报情况的时候,她就察觉有些不对劲,若是普通妖怪做孽,定是直接害了人。
哪有这样拖着,又不直接要人性命的?
不过,这其实不是她的差事,是另一个阴司白迹的。但听说天界要来人的时候,她就赌是沐歙要来,就向阎王烛夜邀了这差事。
还好,她赌对了。
确实是管理六界杂事的亦渊神君来处理此事,果然和当年一样,还是那么爱管闲事。
男子细细想了想,却是摇摇头:“元儿不爱出门,平时买些杂物也是我娘出去。”
那就是没去其他地方,宋筱凝也走到榻边,看了看那个女子身上,手一顿。
“怎么了?”沐歙作为男子,自是不好动手,只能由宋筱凝来查看。
“没事,没什么异状。”宋筱凝收回手,只是摇摇头。
又把了把脉,随便给他们开了个方子,反正吃不死人就是了。现在这种情况,一下子他也救不回来。
找不到根源,就算醒了也无用。
二人又去了其他患者家里,情况不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不过相同的一点,就是他们最后都变成了三旬模样,昏迷不醒。
“今日一看,你可有什么看法?”二人回了客栈,在回想今日调查的情况。
宋筱凝桌子底下的手纠着袖子,面上一副恭顺模样:“小的未有看法。”
“怎的如此拘谨?你在地府也是如此?”沐歙却干脆不说妖怪之事,打趣起了宋筱凝。一手撑着脑袋,调笑说道。
她尴尬起身,行了个礼:“神君见怪了。”
说完,就跑了出去,还记得掩上门。
门外,宋筱凝拿出一个斑驳的铜镜,她没回自己房间,却反向客栈外走去。
次日,宋筱凝和沐歙又去了剩下的几家,却并没有什么准确的信息。
宋筱凝正和家属沟通着,原本说着话的沐歙却忽然不说话了。宋筱凝察觉不对,转头问:“怎么?”
沐歙在瘫着的男子身上掏出了一块铜镜:“是你们家的吗?”
按理来说,男子身上不会带这些东西的。
一旁的家属拿起来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应该,是的吧。”
“你之前可有找到这个镜子?”告辞了病者家,沐歙把玩着镜子转头对一边的宋筱凝问。
她只摇摇头,脸上也是一幅不解:“和镜子有关?”
“我曾在天界《异志录》上,见过一个古老的妖怪,彼岸妖族,它害人的招数和这个有点像,不过年代久远,记录不全,许是我记错也未可知。”
沐歙收起铜镜,转头对宋筱凝说。
“是吗?小的倒不知道有这个妖怪。”宋筱凝把手收进袖子里,秋风起了,有点冻手。
“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在许久之前,他们犯下大罪,被天帝罚了灭族之责。”沐歙耸耸肩,和宋筱凝走在闹市里。
她点点头,也笑了:“我不过一个百余岁的阴司,自然比不上神君您见多识广。”
“你听说了没?城西又出事了。”
“又是?”
两个路过的妇人低声讨论,好像很避讳的样子,也不说全乎了。
宋筱凝皱了眉头,看向沐歙。他倒是淡定,伸了个懒腰:“那就去看看吧,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出来闹腾。”
到了地方,气氛明显感觉不对。
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在院里,眼神呆滞,胡乱在院里走着,拉也拉不住,嘴里还说着什么。
沐歙叹了一口气,一副又得忙活了的表情,出手设了个法阵,把周围全部封锁,里边有不少来帮忙的村民,他一了百了,都弄晕了。
省得来给他添麻烦,他最讨厌麻烦。
那个魔怔的女子在院里四处走,发现走不出去,恼怒了一般,一个劲撞结界。
沐歙出手镇住女子,他把女子放倒在地上,一个铜镜闪着彩光掉了出来。
遭了!
宋筱凝皱了眉头,欲前又止。
沐歙一顿操作,那个闪着彩光的铜镜摔到地上,出来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
“我当是什么,不过一个小小梦妖,也敢学人造次。”沐歙凭空变出一把碧色雕花玉剑,不屑的斜了嘴角。
梦妖,可寄生于镜中,困人于梦,食人精气。
但是她却不杀人,养着人,便有源源不断的精气供她吸食,直至人亡。
他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轻视众生,还是那个杙渊神君。
身影化做一团黑雾,凌冽的扑向沐歙,把他围了起来,黝黑黝黑的黑雾里还闪着彩色的光纹。
幽蓝色的火焰忽然燃起,黑雾惨叫着飞离沐歙的周围,一身白衣,周围燃着淡淡的冥火,提着一柄长剑,傲世无双。
一个墨发秀美,穿着黝黑罗群的姑娘坐在地上,抱着自己流着彩光的受伤手臂,她轻轻抬眸,双眸如万千星辰流动。
“我只是让他们的梦实现了而已!我有何错!”梦妖瘫坐在地上,满脸不服气。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冷笑着:“是这些愚蠢的人要活在梦里的,我又有何错?我只不过把他们的梦实现了罢了,若不是他们有这念头,又怎么会受我束缚?!”
“一面可以照出不同样子的妆镜,才是一副好镜子,若是只能照出别人想看的那一面来蒙蔽别人的眼睛,那要来何用?”
沐歙说着,手上动作不停。
梦妖后退着,惊恐之下喊:“宋筱凝你答应我的!你还不动手!”
一段红绫卷起梦妖,几支红花拦住了沐歙。他停下,只是笑道:“曼珠沙华?引渡阴司这是干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了一了陈年旧事。”
宋筱凝变了脸色,操纵着红绫和彼岸花攻击沐歙,他只是退着,挥着玉剑抵挡着,却并不主动攻击。
一招‘黄泉’,漫地生花,沐歙受了伤跪在地上,玉剑撑着身体,嘴角留下了鲜血。
“筱凝!”一个眉目俊俏的红衣男子忽然出现,一个法阵挡住了宋筱凝接下来的攻击。
意外的,并没有人攻击宋筱凝,她却忽然好像受了一击,后退了几步。
“白迹,你若护他,我便同你也不客气了。”宋筱凝拭了拭嘴角的血迹,目光狠厉,又拂起红绫。
“你现在还不明白?他就是叶知善!”
宋筱凝动作猛的一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镇住了。
“什......么?”
“你可还记得,当年彼岸族长对你和叶知善下了什么?”白迹扶起沐歙,转头凝重地对宋筱凝说。
“同心蛊。”宋筱凝想起来了这件事,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被收养的她和彼岸族长得独生子叶知善曾被下了同心蛊,族长说,只要有一方受伤,另一方也会受同样的伤害,让他们好好护着对方。
刚刚她受伤......
所以他真的是......叶知善!
“不可能!当年是我亲眼看着他用无烬之火灭了彼岸一族!”宋筱凝回头一想,又觉不对。
白迹摇摇头,说道:“你是彼岸妖族的养女,自是应该知道,彼岸妖族有一秘术,可操控他人心智。”
确有此术,不过,白迹又怎么知道?
“你究竟是何人?”若只是单纯的阴司,白迹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当年天帝下的灭族之刑,沐歙用的无烬之刑,无烬之火,燃万物之灵,不剩灰烬。若不是有彼岸族的秘宝,也不会有她现在的命。
没等白迹回答,一个中年男子踏着祥云从天而降,一身织金云锦,威严大气。
但是他二话不说,一个法阵就压制住宋筱凝。她的嘴角血流不止,面色痛苦。
梦妖见此,退到一边,想借机逃走。
“陛下?”沐歙有些惊讶,天帝怎么会亲自下来?他来了,宋筱凝就必定没办法脱身。
正当宋筱凝以为,天帝会将他就地正法的时候,白迹和天帝却打了起来。
而梦妖趁着他们都受了伤,奸笑着,把他们都坠入梦中。
“凝儿,快过来,哥哥偷了糖过来,你不许告诉爹爹。”一个去清秀的小男孩和她招了招手,又瞧了瞧四周。
这里是冥幽谷,彼岸妖族世代居住的地方。
彼岸妖族,善医,可控意志而人不知,食之,生死人肉白骨,世代隐居于冥幽谷。
“快点哦,不然不给你吃咯。”小男孩又招了招手,佯装生气。
是叶知善?不,不是。
铺天盖地的幽蓝色火焰,和那个清冷傲世的声音:“彼岸妖族,伙同外族,欲意扰乱六界,判以,灭族之刑。”
“爹爹!”
宋筱凝惊叫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个小院,梦妖悠闲的躺在椅子上,摇着藤椅。
“哟,你果然是第一个醒的。”
她笑笑,伸了个懒腰。宋筱凝看了看地上的三位,没醒,面色安详。
“我说了,我亲自动手。”她说着,白迹也醒了过来,可是,沐歙和天帝却一点要醒的预兆也没有。
当初,梦妖救了被灭族后的宋筱凝,她应,以后还她一命。
昨日她亦见过梦妖,答应和她一起对付沐歙。
“哈哈哈,就算是天帝,也有解不开的梦呢。”梦妖掩唇,笑得猖狂。
“但凡有灵识,自会有不舍得的事。”白迹拍拍衣袖,淡然说。
“到底怎么回事?”宋筱凝也不急救那两个,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懵。
白迹解释道,当年彼岸族长有一兄弟,名为江玄。
他不是正统彼岸族,他母亲和外族私通,诞下他,他却因此饱受彼岸妖族的欺辱。
后来,他被前一代天帝收养,用奸计,得成了天帝,又偷走独子叶知善,养大之后操控他灭了彼岸妖族,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那你又是?”
“烛九阴,先代阎王,烛夜的哥哥,和江玄也有点仇,见笑。”白迹解释。
事情真相大白,沐歙当年被操控毫不知情灭族之事。
宋筱凝和白迹对视一眼,一起擒了梦妖。
“你们!你们干嘛!有仇的不是和他们吗?”梦妖折腾两下,怒道。
“坏掉了的梦,没必要存在。”宋筱凝用红绫,对她进行绞杀。
在镜子梦里,梦妖无所不能,可是她本体,还是一个脆弱的镜子,所以二人杀了她,还是轻轻松松。
沐歙醒过来了,伸伸懒腰:“你们挺快啊。”
“你后来查到了是不是?”宋筱凝没直面他,却是问了一句。
“不重要了吧。”沐歙拍了拍身上的灰,也没看着宋筱凝。
但是,天帝没有醒过来。
“他为何?”宋筱凝有点不解,虽然她心心念念要报仇,可是当她知道自己误会了人的时候,还是一下子没转变过来。
“再强大的人,欲望太癫狂,也会把自己困住,梦妖已无,他会一直被困在梦里,噩梦,你要是还想报仇,杀了他也无妨。”
白迹耸耸肩,说了一句。普通人在梦妖死后就会恢复,不过江玄这样的人,大概只能被欲望反噬。
“怎么好杀了他呢,太便宜他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他永远活在噩梦里。让他不断经历失望,可不比杀了他好。”宋筱凝摇摇头,冷笑了一句。
梦境再美,也不过是谎言搭就的世界,经不起考验,反而容易把自己困在谎言里。而谎言的背后,皆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