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你的小星球
越安安
一、我就是闻味儿
夜里十一点的食堂只有两三个窗口还在亮着灯,如果仔细看,空荡荡的东苑角落里还站了两个人。
女生穿着睡衣睡裤,像是犯错了似的低着头,眼睛却不停地往炸鸡窗口瞥。男生背着包,帅气的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林叶白在僵持几分钟后,忍不住讪笑:“我其实没偷吃,我就是在这闻闻味儿……”
正巧取餐窗口伸出来一颗脑袋:“同学,你的炸鸡好了,全鸡,超辣。”
温南危:“……”
他严肃地向林叶白的炸鸡伸出手:“这个我要没收。”
“我就吃几块行吗?”林叶白抱着炸鸡,大有鸡在她在的架势。
奈何温南危的态度也很坚决,她想了想,只好再退一步。
“我就吃一口……”
林叶白伸出一根手指头,可怜巴巴地看向温南危。她的眼睛大,像是氤氲了水汽一样显得单纯又无辜。
“林·赫夫斯基·叶白曾经说过,食物如果在舌尖停留不足一秒,那么大脑就会接收不到味蕾传达的信息,从而忽视食物已经进入胃部,食物带来的一切影响自然没了。”
温南危一个医学生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林叶白是在胡说八道。
一直扮演空气的林叶白的室友总算忍不住吐槽:“她一个月编的‘名言’能出一本书,学弟,你还是太单纯了。”
说话的间隙,林叶白已经把一块鸡排塞到嘴里,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温南危目瞪口呆。
二、学姐,你的头发
这事得从一周前说起。周一下午两点五十分发生了一件轰动全院的事情。
有人扯掉了校园名嘴林叶白的头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洛闻的面前。
被拽掉假发的林叶白暴露了稀薄且微黄的头发。那一刻,向来能说会道,辩论赛蝉联三年冠军的林叶白直愣愣地盯着罪魁祸首,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拔腿就跑,温南危在后面举着飘逸的假发,用软糯的南方口音喊:“学姐,你的头发!”
偏偏旁边还有看热闹的人应和:“不,是你的头发!”
林叶白又羞又怒,猛然转头瞪着温南危:“你闭嘴!”
这事的确怪温南危,他今天穿的衣服带了些累赘的装饰,在教学楼前也没有绕开人群,等感觉衣服挂上了什么东西,伸手去解的时候,灾难已经发生了。
虽然他长相清秀,声音又轻,一看就是乖学生,但林叶白压根不打算接受他的道歉。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准备的表白。为了戴好这顶假发,她特地早起了一个小时拾掇。
“虽然你道歉了,但是,我有不接受的权利,你现在应该立马从我面前消失,要不然……”
林叶白挥了挥拳头,温南危欲言又止,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
温南危立马立正,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怎的?你还想私吞我这么贵的假发?”
温南危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把假发塞到林叶白的怀里。他犹豫半晌,终于看着林叶白那不太健康的头发说道:“学姐,如果我可以帮你把头发养起来,你能原谅我吗?”
林叶白愕然地抬头,对上温南危清澈如泉的眸。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她肯定会以为是在嘲笑她,可温南危用过于单纯的眼神看着她说出这句话,她愣了很久,憋出一句:“一言为定。”
林叶白的头发少,这是遗传,偏偏她还选择了最让人头疼的法学专业。每次背完案例,她都觉得头顶又凉了一分。
等到头顶开始出现指甲盖大小的空白时,林叶白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为此,她几乎每月都去医院,中医西医都去看,然后再抱回来各种药,可惜效果甚微。
后来,林叶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让专业医生都感觉棘手的掉发问题,她怎么就把希望寄托于才见过一面的人呢。
温南危见林叶白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怀疑,赶紧自我证明:“我是医学院的,家里三代都是中医,我爷爷很有名的,你在网上可以搜到他的名字。”
林叶白半信半疑,上网搜过后,立马变了脸色,国……国医?
她再看温南危的眼神都发着光:“学弟!我的头发就交给你了!”
温南危要求林叶白忌口,忌油脂和辛辣,可她忍了一周,实在忍不了,便没能扛住室友的诱惑,大半夜到食堂买炸鸡。好巧不巧,她碰到了自习完回宿舍的温南危。
自从逮住林叶白偷吃炸鸡,温南危就多了个心眼,他让她把三餐的食物都拍照发给他,任何食谱之外的食物都要挑出来。
林叶白前几次还耍小聪明,后来一想,她糊弄谁啊,自己的头发真长不出来怎么办?!想清楚后,她再也不敢瞎吃了。
三、变成爱心形了
她严格地吃了一个多月的养发食物后,温南危拿来了几包中药和两盒药膏。他说这些东西都是退休的爷爷寄过来的,来之不易。
林叶白反而不好意思了:“这么麻烦啊,那要不我花钱买吧。”
温南危在按照比例调药膏,轻笑:“不用,我爷爷对没研究过的领域兴趣还挺大的。”
没研究过的领域……
林叶白来不及细想,温南危已经捧着深绿色的药膏向她走过来。她脑中那根弦突然绷紧了:“你要做什么?”
“帮你试药膏啊,适量调一下比例。”
林叶白愣了愣,一咬牙把棒球帽摘了下来。温南危走到她的身后,然后……伸手摸了一下那块秃了的地方。
“变成爱心形的了……”
……
林叶白的脸憋得通红,头顶的触感如同电流流过四肢。
“别拿秃头开玩笑!”
她凶巴巴地训斥完温南危后,倏地有点难过,前几天还是圆形,现在已经是爱心形了,说明面积又大了啊。
药膏都是纯中药,敷上以后有种清凉的感觉,因为要敷一个小时,林叶白只能顶着这绿色的药膏等在空教室里。
中途,温南危说出去买水,结果林叶白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他回来。她把头探出窗户看了看超市的方向,就在教学楼下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旁边还有一个女生——倒是笑得一脸明媚。
啧,有情况。
林叶白等着看戏,温南危猝不及防地抬头,正好看见她一闪而过的头发。
“你明天真的没有空吗?可我电影票都买好了啊。”
女生甜腻的声音又响起,温南危有点进退两难,他向来不擅长拒绝人,但又怕林叶白等得着急了,急得耳尖都发红了。
“我明天真得有约了。”
女生不依不饶:“我不信,你一定是搪塞我的。”
“他不可能跟你去的,因为他喜欢我。”林叶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大厅前的大门上,戴着棒球帽,满脸认真。
不止女生,就连温南危都愣住了,脸瞬间红起来。女生先反应过来,她梗着脖子反驳:“你说喜欢就喜欢啊?!”
林叶白很是理所当然:“对啊,我说他喜欢我,他要是说不喜欢,那肯定是在搪塞我。”她顿了顿,“这道理不是跟你学的吗?”
“校园名嘴”可不是白叫的,曾一度被称为诡辩天才的林叶白此刻把女生揶揄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按理说,林叶白都这么说了,那女生也该知难而退,可她偏偏不买账。
林叶白无奈,只好跟温南危眼神交流后,煞有其事地掏出手机,说是比她还早地约了他看电影。
女生急于求证,便伸手想把手机拿过来看。林叶白下意识地侧身,那只手便蹭过她的帽子,直接掀翻了。
林叶白怔住了,她头顶的那块秃了的地方怎么办,上面还有药膏。
下一秒她的脑袋就被大片阴影罩住,温南危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头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他看着还在发愣的女生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喜欢她。”
四、输给我不丢脸
喜欢你个大头鬼!
女生离开后,林叶白指着自己的头顶哀叹:“看我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温南危看她蹭得满额头都是药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谢谢。”
“这叫互利共赢,你帮我治脱发,我替你挡桃花。”
他给林叶白拿的药能用一个多月,其间林叶白每天都跟他报备自己头发的脱落和生长情况。
某天,她突然兴奋地找到温南危,说是感觉头顶痒痒的,可能在长头发。
温南危仔细看了看,看到以肉眼可见又大了一圈的秃块时,很失落。更失落的是林叶白,她坐在凉亭的凳子上,半晌没说话。
温南危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之前我把你的假发弄掉的那次,你是准备跟洛闻表白吗?你这么急切地治脱发,也是因为他?”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林叶白怔了怔。她看向水面,有柳条拂过,荡起层层涟漪,她似乎在考虑怎么说。
按照室友的说法,她对洛闻算是一见钟情。
林叶白自小嘴皮子就厉害,这是从小到大她引以为傲的资本。无论是小时候跟小朋友争糖吃,还是大了以后在学校里参加各种辩论赛,她都没输过。
这样的辉煌一直延续到大二开学,校辩论初赛她碰到了洛闻。
她本是胜券在握,结果太过懈怠,在辩论中出现了一个极小的悖论。一开始没人发现,可是对方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地站出来一个人,他以她这一个小错误展开长篇大论,最后竟将她反驳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能力相当的对手对林叶白而言,有着不同于旁人的吸引力。
所以,林叶白注意到洛闻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她理所当然地把这种吸引力理解为喜欢。
“校辩论赛,是去年年初举办的那一场吗?”
温南危低头看脚尖,声音蔫蔫的。
林叶白点点头:“你也参加了?”
过了好长时间,温南危才承认,那时他也参加了,只不过在初赛就被反方淘汰了,因为反方第一辩手是林叶白。
她条理清晰,言辞犀利,一开口就把控了全场,温南危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林叶白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怪不得我不记得你也参加了。”
原来是太差了啊……
看在温南危尽心尽力帮她治掉发的分上,林叶白很善良地把后面那句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没事,输给我不丢脸。”
温南危抬眸看着她,她咽了咽口水,总觉得自己还是说错了话。
关于洛闻,林叶白其实还有一件事没说。她早在一开始就打算等头秃治好就去正式表白。之前没说,是因为温南危没问,至于现在……她只是下意识地隐瞒了这个打算,毕竟什么时候能治好还不知道。
五、我陪你
温南危对林叶白的头发很上心。自从发现之前的药没什么效果后,他又回了两趟家,跟家里人一块研究药方、用量。
林叶白有好几次去试药膏都能看见温南危的黑眼圈又重了一分。
她实在过意不去,虽然知道温南危家是中药世家,但还是在又一次见面时带去了一个助眠药包。
温南危眨了眨眼睛,耳尖下一秒就红了:“这个……给我的?”
“你对我这么……”林叶白顿了顿,“对我的头发这么好,我总得表示一下。你也要休息好,身体才是本钱。”
温南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林叶白见他把香包放进上衣口袋就放心了。
第二天是辩论社的招新宣讲,林叶白作为优秀学姐第一个上台。上台前,她偷偷瞄了一眼会场,来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林叶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身上的正装后就走上台。整理麦克风的工作人员正好要下场,她与迎面而来的女生目光交错。她对这个女生有点眼熟,没一会儿才想起是之前向温南危表白过的那个叫陈云的女生。
陈云从她的身后蹭过去,她的假发似乎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她伸手去捂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此刻她就站在场中央。
为了把假发戴得更服帖,林叶白还特地把头发盘起来,上了胶,她现在头上有黏稠的胶体,还有不大不小的斑秃,看起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台下一片哗然。
“斑秃……”
“不会是因为加入辩论社太伤脑筋,学姐才秃头的吧?”
……
接着便是前赴后继的哄笑声,林叶白脸色苍白,耳边一片轰鸣,整个人就像被巨浪拍在了海岸上一样窒息。直到她想抬手捂住自己的头发,才发现双手颤得厉害。
林叶白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愣了一秒,猛然看向后台的方向,洛闻就站在那里等着下一个上台,但他愣了愣,犹豫着脱掉身上西装,打算走上台。
有个人影从他的身边冲过来,在林叶白捂住脑袋的同时,把衣服罩在她的头上。
林叶白的理智这
才回来,耳中充斥着满座哗然,但她偏偏闻到了温南危衣服上的药草香,还有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掌心,温暖又炙热。
“温南危……他们是不是都看见了?”“没事的,他们看不见了。”温南危的声音有些颤。
他把林叶白带到没有人的器材室才松开。
“对……对不起。”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林叶白总算哭了出来。
别的女生烫发染发的年纪,她却要整天戴着棒球帽,把头顶的斑秃藏着掖着,像得了见不得人的怪病,甚至……甚至还会被当成小丑一样,站在台上被人围观、取笑。
林叶白向来不可一世的自尊心在今天破碎,跌落到尘埃里。
仅剩的那点骄傲使然,林叶白一边掉眼泪,一边抹眼泪,脸上精致的妆容都花得不像样子。
一直没吭声的温南危突然跑出去,留下林叶白看着吱吱呀呀的门,什么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连温南危都放弃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叶白已经把温南危当成了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现在这根稻草说断就断……
她号啕大哭,又委屈又害怕。哭了有十几分钟,她擦了擦鼻子,准备回宿舍,门口倏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温南危扶着门框喘气,光溜溜的头顶就像在发着光,让林叶白的目光粘在上面一动不动。
“你……剃了光头?”林叶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颤。
汗从额头流过颧骨,温南危随手抹掉,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林叶白,目光灼灼:“你放心,你的秃头一日没治好,我一日留光头。”
“我陪你。”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林叶白的耳边炸开,她觉得脑中像放了一桶五颜六色的烟花,而心脏那块私人领域,一直叫嚣着,扑通扑通。
她自己都不知道,那里打开了一扇门,自此,再也关不上了。
林叶白又哭又笑:“你傻不傻啊,那以后你的病人要是有什么奇怪的病,你是不是也要把自己弄出相同的病去陪他啊?”
“不一样的。”
温南危脱口而出,好在林叶白没听清,她似乎对他的光头更感兴趣。
光看还不够,林叶白干脆上手摸了摸,眼底有明亮的光:“从今天开始,学校里少了一个美少年,又多了一颗水煮蛋。”
她离得太近,鼻息就喷在温南危的耳畔,头顶还有她掌心的温度,有点烫,有一种酥痒的感觉。
温南危僵硬地挺直腰背,一动不敢动。
“抱歉……”
门口有人敲了敲门,林叶白一看就蒙了,是洛闻。
洛闻有点赧然,跨进教室的脚又缩了回去:“我不知道有人了,你们继续。”
林叶白二话没说就追了上去,温南危垂下眼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他觉得林叶白说得不对,他应该是一颗酸了的水煮蛋。
六、我瞎说的
温南危的电话是在暑假的一个雨天打来的。林叶白正在小心翼翼地吹头发,她没敢用梳子梳,就算头发即将脱离头皮,她也要多留一段时间。
温南危的语速很快,高兴的模样,林叶白用头发丝都能想象到。
他说,有一个人肯定能把林叶白的头发治好,但是要让其亲自看过以后才能治疗。
林叶白二话没说就订了车票。
温南危找到的这个人是他爷爷相交多年的好友——他们两个人互相不服对方,争了几十年也没分出个上下。
这次温南危偷偷找这位老中医帮忙,还是瞒着自家爷爷的。
林叶白在车上颇为同情地看着温南危:“你就不怕你爷爷知道了,拿扫帚打断你的腿吗?”
温南危可能是想摸头发,手伸上去,才想起自己是光头。他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子:“先斩后奏,你的头发要紧。”
林叶白心头一暖,悄悄把红了的脸转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