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良酒,乃神笔马良第九十九辈后代。
我年少无知曾为一件事纠结甚久:“爷爷,为什么我们姓良不姓马啊?”
爷爷捋捋胡须:“哎,马跑了。”
我大惊:“跑了?你说姓儿自己跑了?”
“不是,你有所不知……”
之后爷爷告知我,我族自古便得神笔与神马庇佑,子孙为历练自己多以神笔作幻境,学有所成后借神马出虚无。第八十三代先祖年过半百却想当武林霸主,绘了本血雨腥风的武林画册,因有违祖训修行未满便被强行弹出,神马也遗失境内。
说着,爷爷掏出本泛黄画册,用神笔在封面画了张门,霎时金光万丈:“后代儿孙重任便是将神马召回,只可惜每人只有一次入境机会。”
我眉头一皱:“爷爷,你不会是想?”
“乖孙女,我已为你安排了妥当身份,加油!”爷爷顺势就将我推入门内。
……
“良酒儿,醒醒!”
我是被三盆冷水泼醒的。
拖着长长的脚铐,环顾四周的恐怖刑房,我激动地号啕捶地:“爷爷,您真是我亲爷爷!!”
这画册我无聊时曾随意翻过两次,良酒儿是女主的贴身婢女,为掩护女主逃过反派魔教教主莫诡的痴情追逐故意暴露自己,被严刑拷打却誓死不屈,终被打死。
“咔嚓”一声,暗门大开。
“教主,传言这女子性格过于忠烈,您看……”一侍卫模样的人指着我生生止住话头。
我调整了下跪姿,面向墨发白衣的莫诡“砰”地五体投地,声泪俱下:“教主饶命,我知道小姐在哪里,事不宜迟,我这就带您去!”
室内安静数秒,只有我忐忑的喘气声,随后一双黑色绸鞋进入我视线。下巴被一把骨扇抬起,我顺势看去,他如画中一样风姿绰约,那薄唇水润一笑就勾魂动魄,长睫低垂却掩不住眼底芳华。
莫诡温凉玉白的手缓缓抚上我的脸:“你若敢骗我,就别要这张脸了。”
我面皮一紧:“教主您放心,小的会时刻记着要脸的!”
随后,我依凭记忆带他来到松锦山上一处秘洞前。按剧情,良酒儿死后第三天,莫诡也会亲自将良珠从山沟里打包出来。
所以小姐对不起了,我是要活着找马的。
石门洞开,传出一娇柔女声:“酒儿,是你吗?”
我未及进门,这身子就条件反射伏地叩首:“是我,小姐!”
莫诡吩咐一句“候在外面”,就疾步向洞中走去。不多时,洞中便传出欢快的撕衣服声。
听此,我很欣慰:这只是画册第三页,故事不止,路还长,我有大把时光找到神马回家乡。正暗自开心时,我忽听前方洞内莫诡吼道:“良珠,你莫要寻死!”
什么?
我听得一激灵,和小侍卫一同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洞。卧榻上,莫诡上身赤裸背对我们,精壮臂弯处露出良珠嘴角淌血的脸。俨然一副逼良为娼失败,全剧终撒花谢幕的场面。
小侍卫小心翼翼道:“教主,我这就去寻大夫!”
莫诡低头阴冷道:“晚了,她已服毒自尽了。哈哈哈……”
看他抽搐得抑扬顿挫,我当时就被感动哭了:女主临时领了盒饭,反派还疯了,剩下一千多页怎么演?
正焦躁时,我瞥到旁边一面黑黢黢的凸耸壁垒,便不动声色地隐藏其后。
只见一片精壮胸膛从前飘过,莫诡快步走出山洞似是气到忘了我,我大喜。
哪知这厮又折身回来,向我这边扔了捆麻绳:“把她绑回去。”
2
莫府刑房。
莫诡背靠虎皮雕椅:“你是选择说出玉木神剑的下落,还是受尽刑罚而死?”
这还用选?我跪地垂泪:“我选不了前者!”
感谢我可敬的祖宗给莫诡惨无人道的人设。他爹莫逸痴武,为做天下第一不惜修习邪术,终走火入魔,导致莫诡生来便体内含邪毒,注定毒发身亡活不过二十五。
恰巧玉木神剑被设定成良家的传家之宝,能为莫诡驱除邪毒,这也是他执着于良珠的原因。
可直到他死,那玩意儿都没出现!
莫诡沉默片刻,漠然道:“很好,你赴死决心既如此坚定,我便成人之美。”
说完,他就挑选刑具去了。
见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晃来晃去,我嘶声提议:“教主且慢!”
他冷笑:“有话要说?”
我僵着脖颈:“有!玉木神剑或许在开大师手中。”
开大师便是我那第八十三代先祖为自己设置的画中角色,神通广大且与良府私交极好。先祖虽已被弹出幻境,但这个角色能力尚在,希望他能救我出水火送我回家。
一个时辰后,莫府刑房内,我和开大师一字排开,双双跪地。
他盯着我的头迟疑道:“姑娘,你这头好,好……”
我瞥了眼头顶铡刀:“好看吗?一会儿就不好看了。”
开大师顿了一下:“我们是否?”
我有气无力地回:“见过,您是我祖宗,亲祖宗。”
这时莫诡推门而入:“两位相谈甚欢啊。既然这么投缘,何不一起上路?”
开大师一脸正义凛然:“教主不必再找玉木神剑了。空即是有,有即是空,空亦……”
剩下的话被莫诡一刀“咔嚓”了:“大师是着急去面见佛祖,想先走一步?”
我在旁边急忙送去个“大师,生死关头说人话”的眼神。
开大师心领神会,看着我慈祥点头:“半枚玉木神剑想来是已被这位姑娘吃了,其身体已具备神剑的效用,能为教主解毒。”
呸!当我是唐僧,包治百病?
我立马扑过去抱住莫诡的大腿哭:“教主,您别听信谗言啊!先不说没事吞剑有多智障,这怎么也得非死即伤或消化不良吧?”
说完,我死死盯着他的嘴,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命人把我解剖完,煎煮烹炸了。
莫诡任由我抱着,凤眸浅眯:“玉木神剑是一枚丹药。”
我一愣:当初我只跳读了这画作的开头和结局,最后都没看到这把“剑”,谁知它竟是个药!还被良酒儿吃了一半!难怪莫诡最终毒发身亡了。
莫诡眼神凌厉地扫过开大师:“我如何信你?”
“玉木奇效会使鬓发呈现碧色。”
话音一落,莫诡就挥剑向我,剑气破开发巾,满头绿发簌簌散下。在剑刃上看到绿毛怪一样的自己,我“哇”的一声哭了:“这确定不是中毒或头发包久了不洗馊了吗?”
在我哭得死去活来时,莫诡虚心求教:“我需要怎么做?”
开大师慈眉善目解答:“每隔三日,于子时取自己和这位姑娘的一碗血洒向潋滟池,百日后在池中与之共浴半个时辰即可。”
“好。”莫诡点头。
“慢着!”我尖声打断他们。
“怎么,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思在意自己的贞洁?”莫诡声音冷彻。
“不,我就想问问那碗……大不大?”贞洁不重要,能活是王道。但若是宽面大海碗我可能挺不到共浴。
炭火中,我看到莫诡似乎抿唇轻笑了一下,像春日昙花让人一眼难忘。
3
之后几天,我与开大师又被压回刑房做了狱中难友。旁敲侧击的交谈令我确信他是个称职的画中人物,对神马之事一无所知。
黯然神伤时,我被人黑布遮眼,几经周折踏入一曲水回廊。
黑布取下,唯见石案前莫诡执杯淡饮,风来,白衣若仙,风姿如画。
只是,他面前却摆着一把染血弯刀,两个玉碗。一个空空如也,另一个则血满映月。想来他已经提前自取了。
待他为我取血完毕,我已身冷手抖,捏住左腕脸色苍白。
莫诡用白绢将刀拭净:“很疼?”
第一次我坦诚相告,他将匕首换成了长刀;第二次我忍痛言不,他将长刀换成了弯刀。
人为刀俎,这次我决定做块有骨气的鱼肉:“教主,小的怕不怕是小事,只是这刀真不能再换了,菜刀和砍刀它不便取血啊!”
他难得点头一笑:“所言极是,那下次就用剑吧。”
这个变态是怎么养成的!
一怒之下,我强撑着起身,却脚步虚浮向前跌去。我隔案抓住了莫诡疾速伸出的手,不慎将其系在左腕的墨色绸带扯落。
那腕白如玉,哪来丝毫刀疤瑕疵,我愣住:“你?”
他竟根本没信开大师所言,也从未取过自己身上的血!
霎时,后颈一痛,我便意识全无。
我在开大师的狱中醒来,只余我一人。
这时牢门大开,莫诡负手而立:“昨日有人夜袭,拼死救走了那秃驴,却对昏迷在地的你见死不救。呵,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达目的也不过如此。”
说罢,一把刀扔在了我面前。
窗外冷月孤凉,不敌他的话寒气入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忍受流血割肉之痛,要么现在便自尽而亡。”
我颤抖着捡起脚边的短刀。
莫诡嘴角戏谑静望着我:“死了就可解脱了,要恨就恨这不公的命吧。”
我咬紧牙关,一刀向右腕挥去,顿时血流不止,随后撇下短刀,挣扎着取来身侧盛水的残碗,任血落清水,盛绽如莲。
我抬头对他惨白一笑:“小的不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命运不公,才要更用力地活着。小的,想活着……侍奉教主。”
眼黑倒地前,我落入一个满是冷竹香的怀抱。
“这下左右手皆负了伤,连挥刀的力度都掌握不好,这么笨,我要你又有何用?”那人虽语含怨怼,却依旧快速点住我腕间穴道,抑住了那涓涓不止的血。
我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暂时,能活了啊……
这一昏,又是三日过去。
醒来后,我在廊下饮茶吃糕点。
许是念及我连续两日洒热血的英勇,这几天莫诡并没来刁难我。回想起他曾两次疾速揽住欲跌倒的我,或许,身为魔头的他也没那么坏。
微笑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莫诡路过我时翻身下马:“醒了?这几日我有事外出,未给你侍奉的机会,今日都补上吧。我为你物色了一个强身健体的好差事,砍树劈柴很不错。劈完后,你顺手将井边的衣物洗了吧。”
我左手抱着他刚解下的披风,右手拎着小侍卫递过来的斧头,嘴角一抽:“谢……谢教主恩赐。”
4
我深知不可反抗。
莫诡虽为人扭曲了点,但在此画册中势可遮天,眼下必须讨他欢心,借其力量寻得神马。
于是我洗衣服时,特地量了他衣物的尺寸,挑了几匹蚕丝螺纹布,一针一线为他做了套长衫送去:“教主,小的为你裁了件新衣服,你看合身吗?”
莫诡伸手摸着袖口歪歪扭扭的染血翠竹,又望了眼我的手,眼神晦暗不明。
我羞赧挠头:“抱歉,半途睡着针线走偏了,下次我再为你绣更好的。”
之后,我决定走靠谱的食诱路线。
端午之际。清晨,我摘了几捧染露箬叶,去早市买了些鸡蛋、猪肉、蜜枣等食材。在满室竹香内哼着小曲,手指翻飞包着粽子。
半晌后,水开粽起。
我转身,却看到莫诡立在门侧,也不知来了多久,赶忙端起一盘粽子笑着递给他:“教主您来得正好,这是小的特地为您包的五福粽,望您心悦福满、长寿康健。教主,快尝尝。”
他薄唇紧抿,停滞数秒。
在我以为他不屑食用时,莫诡却拈起一个,玉白长指挑去红绳,拨开碧叶,薄唇轻启一口口将白粽吃尽。
末了,他望着我伸舌将唇边遗漏的米粒快速扫入口中:“味道不错。”
见此,我抑制不住地脸灼心跳。
食诱策略收效显著,莫诡直接提拔我为贴身婢女。他卯时前便晨起练剑,常挑灯批阅文案至夜半,我则要守在旁边时刻待命,为其添茶披衣做药膳。
简直比洗衣买菜砍树劈柴还累!
我打了个哈欠:看来找马计划要提上日程了。
这日,我出府买布路过一条矮巷时,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拉进旁边的药铺。
“良姑娘别怕,是我。”
我诧异转身:“开大师?”
多日不见,开大师表示当日未能救出我,他倍感惭愧,这些时日便一直在找寻我所说的金瞳赤毛骏马。听闻南蛮宗族内有相关记载,他愿带我走一遭。
我把手中布匹往地上一扔:“此话当真?大师,事不宜迟,我们何时动身?”
他自胸前取出一个绿色香囊递给我:“姑娘莫急,莫府守卫森严,我们只能智取。里面是迷药,在与那魔头歃血共浴后,姑娘设法让他服下即可。彼时我会救你出府。”
“好。对了,大师……”我挣扎片刻,本打算将莫诡未割手放血的事告诉他,哪知他转眼就不见了。
一炷香后。
我面色沉重地捡起布匹卷着药包快速回了莫府,却见莫诡身披我亲手做的月白长衫,斜靠廊下画柱轻摇白玉骨扇:“酒儿,今日怎么回来晚些?”
“小的购完布后,去药铺买了点龙齿、茯神等养神安眠之药,想给教主炖些鸡汤补补。”我将左手拎着的药包摊给他看。
莫诡扫了两眼药包,倾身低头与我四目相对,彼此呼吸可闻。
半晌,他挑指划过我泛黑的下眼睑:“最近辛苦你了,今晚与我同食吧。”
见他走远,我才握紧药包最底下的迷药大松了一口气。
百日后。
共浴当晚,我特地为莫诡包了一碟蜜粽,煮了锅含迷药的鸡汤,盯着他一饮而尽。
“教主,我们何时去潋滟池?”见他还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吃着蜜粽,我生怕拖延太久,药效上来他晕在半路。
我可不知那潋滟池在哪儿!
他挑眉:“怎么,你很期待与我共浴?”
我噎了半晌,才脸红道:“今晚后,我的放血生涯就彻底结束了,有点小高兴。”
他放下碗筷:“是啊,要结束了。”
5
潋滟池在距莫府后院两里外的后山崖间。
莫诡揽着我的腰,闪电般握住崖边藤蔓,拐入山腰处一个隐蔽的山洞。洞中烛火、卧榻一应俱全,中央一方水池烟雾蒸腾。
这时,他缓缓掏出了一把刀。
“教主!”我红了眼。
“你可以随便动,我还能割得深一些。”他把刀锋抵上我右腕,声音严肃,动作却很轻柔。
他将我的血洒向池水,食指一勾褪去长袍,只着薄白亵衣迈入池中,那宽肩窄腰、长腿劲腹极具诱惑力。
我突觉口干舌燥,赶忙下水背过身去。
水波微动,手腕被莫诡握住,我堪堪落入他的怀中,满鼻冷竹香气使我头晕目眩。
孤男寡女,深山老林,清池共浴……
“教、教、教主?”我转头看他。
莫诡嘴角微牵,伸手就撕碎了自己的亵衣领口。我盯着那蜜色胸膛,眼珠子差点抖出来:“教主你不要……”
不要逼我非礼你啊!
他把撕下来的白布条一圈圈绕在我腕上:“切忌沾水,不要让伤口感染恶化。”
我刚要感动点头,就听他认真道:“留疤就更丑了。”
我:“……”
静默片刻,莫诡突然问我:“酒儿,我曾那样对你,你可恨我?”
我真诚一笑:“我孤身飘摇,幸得教主收留,怎会记恨教主。”
开玩笑,我现在手被他扣着,衣服还是湿的,外面就是悬崖,打不过也跑不了,还敢言恨?
他转过我的身:“你后来,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只觉今晚的莫诡过分反常,拿捏不准他语中深意,斟酌道:“我只是尽下人本分,用心侍奉教主。”
“你不是下人。你是我记事以来,第一个为我量体裁衣,还为我包五福粽祝我幸福长寿的人。”烛火微晃,池光潋滟,他低叹一声,“留在我身边吧,酒儿。”
震惊之余,我骤然想起,画册开篇对莫诡的童年和家人一笔带过,其母亲难产而死,父亲一度将他视作药人试毒。故事开始时,莫诡也已二十岁,如今,他只剩下五年寿命。
“教主……”我心中难受非常,转身看去,他早已闭眼昏迷。
迷药见效,我把莫诡拖到洞内偏门的石床上,为其擦干水滴掖好被角:“教主对不起,我有件事非做不可,必须要走了。”
我族人寥寥几笔,便将他的命运塑造得尽是坎坷,后人入境,也只为找回神马。
原以为画中世界不过自己肆意操控的虚幻一场,如今,才知笔下众生皆有血有肉,会哭会痛。
我很愧疚。
这时,石门外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透过缝隙,我看到几个黑衣人手拿木碗倾身探进潋滟池畔,舀出半碗水后一饮而尽。
他们居然在喝池内的洗澡水!还边喝边大喊:“恭喜大师,神功得成!”
一个熟悉的身影混在其中。开大师?
只见他边喝边往水壶里装,他竟然还想喝不了偷着走!
“大师。”我一把推开门。开大师停下装水动作,扭过头来和我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