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雷劈警告

2020-12-21 17:10:48

古风

天界雷劈警告

文/竹里有鱼

【简介】为了成为体面的天界马夫,我苦练套马技艺,终于成功地……套中了一个男人。在爱美之心的驱使下,我决定对他负责,为他买房、帮他娶媳妇,哪怕花光五百年的积蓄也在所不惜。可是,他怎么还是不高兴?

1

细碎的晚风吹来一股子焦煳味,震耳欲聋的锣响在街巷炸开:“走水了!‘百味居’走水了!”

我急忙停下小推车,匆匆循声赶去,盼望着能救个什么人,积个什么功德。

百味居位于明州城南,他家后厨正处在一片火海中。有个人影在火光里若隐若现,跳蚤似的到处乱蹦。我见此人深陷险境,毫不犹豫地卸下腰间的绳圈,在半空转了几圈,借力甩出去,把人给套了出来。

死里逃生的男子整张脸被勒得红里透紫,脖颈上青筋毕现,呛咳了好一阵也没缓过来。我有些歉疚,拍着他的背说:“抱歉,套马脖子套惯了。”

此男子十分不知感恩,没有良心地指责我:“人脖子和马脖子能一样吗?!”

我承认下手是重了些,这不是没套过人的脖子没有经验吗?我看他踉跄着要起身,便扶了他一把,谁料他回眸看我时,眼神呆了一下。

这双眼周泛红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撞进我心里,在心上砸出细细的涟漪来。原来是个美人,虽说脸上有脏污,但仍掩不了他的清隽俊朗。

美人目光凉凉地打量了我一遍,问道:“你身上什么味?”

我沉浸在美色当中,说话没怎么经脑子:“马粪呀。”

美人的神情卡了一下,白里透青的小脸蛋似曾相识。

我搂紧怀里的美人的胳膊,情不自禁地凑近:“小哥哥,我是不是见过你?”

“救个情郎,哪来这么多戏!嫌大伙的眼睛还不够瞎吗!”

潜火队的仁兄一嗓子叫回我的魂。我松开美人的胳膊,迷惑地道:“什么情郎?”

仁兄睚眦欲裂,不可思议地道:“前夜我们不是同你们马苑的在这里喝酒吗?当时你醉了,碰巧他路过,你搂着他亲了一口,大伙可都看见了。”他说着还噘嘴,明示得非常到位。

平地一声雷,我完全没有印象。

如此惊天动地的勾当,非得求证当事人才行。然而我一回头,美人已挪开三丈远。

我不禁开始对自己的罪恶行径展开反思,企图找回断片的记忆,可惜徒劳无功。话说起来,我这两天的确因为喝酒误事的问题被管事罚运马粪来着,如今回想起马苑同僚们八卦的眼神,怕是皆与这份“罪恶”脱不开干系。

美人闪躲的目光证明了一切,无可辩驳。我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渣。

师父常教导我,做人要敢作敢当。我鼓起勇气,打算同美人聊一聊,至少得弄清他姓甚名谁。然而我才刚把腿伸出去,百味居的老板突然从角落里蹿出来,猛地将美人推倒在地。

老板凶神恶煞地踹了美人一脚,怒骂道:“有你在就没好事!你个赔钱货!让你煮碗馄饨也能着火,看我不……你谁呀!”

我把美人从老板脚底下救出,狠狠地瞪着老板:“百味居还未打烊,厨房里又不止他一个人,你凭什么说是他干的!”

老板冷笑道:“他是卖身给百味居的,谁知道他一来就处处触我的霉头!这个扫把星,我说是他干的就是他干的!”

话太过伤人,我转身想捂住美人的耳朵,却见他的眼底反射出零星的光,像是泪水。

我的脑子里像烧开一壶水,倏地拔地而起:“多少钱!我赎他!”

2

刺骨的夜风吹凉了我脑子里的水,我藏在一棵歪脖子树后面,抖出一枚传音镜。镜面上白光潮水似的荡开,我沉痛地说:“荞荞,我买了一个男人。”

须臾间,白光激荡如惊涛拍岸,我听见师妹的咆哮:“时莞,你脑子进水啦!”

仔细想想,我的做法也不能完全归纳为脑子进水。师门规条有“锄强扶弱”一说,再加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能见死不救,何况还是自己亲过的美人。

待我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师妹荞荞差点从镜子里爬出来掐死我:“你又发酒疯了!下凡前你不是以师父的名誉发誓说不喝酒的吗!”

师父的名誉可以撇开不谈,我比较关心另一个重点。我问她:“为什么是又?”

荞荞沉默了一会儿,悲愤地谴责道:“因为你上回亲的……亲的是我!”

看来我的审美水平不太稳定,肯定是天界竞争过于激烈,压力太大所导致的失准。

说到天界竞争,着实比凡间要惨烈得多,千万年来不变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考了五百年,连一个低阶仙官也考不上,但师父并没有放弃我这个学渣。按照他的计划,我必须通过考核,当上常年职位空缺的弼马温占一席之地,才能谈未来。

弼马温即马夫,听起来不比小仙娥高级多少,但好歹算是一个官职,也只有这个职位的考卷我能做对六七成。相比之下,仙官的考卷……唉,不提也罢。

一开始,我同其他参与天界职位考核的小仙娥一样,对“弼马温”嗤之以鼻孔。但荞荞的一句话令我醍醐灌顶:“难道你甘心一年到头跟着引仙使在各处破烂的洞府转悠,成天风吹日晒吗!”

当时我看了一眼随身携带的铜镜,看着自己的肤色,顿觉荞荞说得颇有道理。我得道升仙五百余载,各仙家的脸至今认不全,还晒黑了,的确不利于职业规划。于是,我毅然下凡磨炼技艺,在人间练就了一手高超的套马技术。

想到被我套着的美人,我深深地叹息:“荞荞,是我先招惹的,我得负责。”

爱美之心同样严重的荞荞怒斥道:“你当然得负责,老流氓!你都多少岁了,少欺负人家年轻貌美!话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花痴的毛病……”

我面无表情地收起传音镜,将师妹的唠叨掐断于九天之上。

不得不承认,这次的事确实有点失控,严重违背了我“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花痴原则,逼得我头一回摸索起“负责”二字的真谛来。

我一边掰手指计算数百年来累积的资产,一边往回走,赫然瞧见美人形单影只地站在院子里。寒风裹着衣衫紧贴身体,衬得他一身形销骨立。我看得很心疼,禁不住埋怨起自己的粗心大意,忙褪下外衣给他披上。

美人回过头,表情有些错愕,作势要把衣服还给我:“我不冷。”

看他嘴里冒着白气,我皱着眉头,又替他将外衣裹紧了些:“都怪我不好,见你在明州城里无依无靠,便自作主张把你接回这北郊马苑。走得急,竟忘了给你添几件冬衣。”

美人瞅了我老半天,强调道:“真的不冷。”

他的声音很好听,每一个字都说得我心里十分熨帖。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写在卖身契里的那个名字,立时脱口而出:“岳连,你今晚先在我房里将就一下,明天我就去求管事腾一间房给你。你放心,既然我买了你,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岳连的神色复杂,眼尾一顿颤抖,那美好的弧度让我倍感羞涩。我微微垂头,视线又扫过他脖颈处触目惊心的瘀青,内疚之情忽地涌上喉咙口。

我重新仰起头,更加坚定地说:“让我照顾你,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3

无论天上地下,我都是一个皮糙肉厚的主,面对房内只有一张床榻的窘境,自然当机立断地主动睡地,绝对能不让美人感到为难。

我是这么劝他的:“你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孩怎么能睡地呢?再说你明天就有自己的房间了,不必顾虑,床让给你。”说完,我躺到地铺上,闷头就睡。

事实证明,说大话是要遭报应的。第二日天一亮,我就后悔了。

初晨的日光自窗外蔓延而来,静静地铺散在岳连的睡颜上。他鸦羽似的睫毛低垂,肌肤白皙如玉,漂亮的薄唇抿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简直比我这个仙娥还仙。

我一觉醒来,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越发舍不得与他分房而眠。但我是一个理智的仙,向来清楚自己迟早要回天界,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耽误他一辈子。

也许是日头刺目,岳连不舒服地把头转去里侧,中衣被微微拉扯,瘦削的锁骨瞬间跌入我的眼帘。我登时呼吸一窒,顿觉鼻腔深处隐隐有热流涌动,立即掀开棉被,冲出屋外。

阿嚏!这该死的老鼻炎!

我不敢进屋扰岳连清梦,只得用仙术变了身衣衫,赶去找管事要房间。

世事难料,我本自信地以为我套马技术高超,平日里又有仙术作弊……不,加持,故而套马一套一个准,乃是北郊马苑最强马夫,以此身份向管事讨一间空房应该不难。没想到管事断然拒绝了我,还甩给我一句话:“自己男人自己养!”

我认为,一定是这个母胎单身四十年的男人嫉妒我。

只不过,我该怎么同岳连交代呢?

我走四步退三步,磨磨蹭蹭到中午才远远地瞄到院子的小篱笆,还有端着一筐马草走去后头马棚的一袭青衣。

岳连怎么干起活来了!这里又不是百味居,哪里需要他辛苦?

我急忙飞奔过去,撸起袖子准备抢他的马草,结果目睹他轻抚马脑袋的温柔模样。忽然之间,我觉得对不住管事,因为我一个母胎单身六百年的女仙嫉妒上一匹马了。

微风带着岳连身上的皂角香来到我身边,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专注地端详他的小表情,直到岳连转过一双如星似月的眼睛,冷不丁来了一句:“我的房间呢?”

此时此刻,我宛如一个把家产输光的赌徒,颓废地等待媳妇丢块搓衣板让我跪下。我心虚地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只有鼻子能听见:“以后会有的。”

谁知岳连盯着我笑了:“好啊,我等着。”

我痴痴地看他,向他许诺:“从今日起,我会加倍努力干活,争取早日在城里给你买房。”

岳连听罢,感慨般地叹了口气:“这个就不要勉强了。”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的私房钱存了五百余年,只要再奋斗个三五年,买房不在话下。

于是我自信地吹起口哨,拎起木桶去打水。岂料我刚走到井边,五丈外的马棚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声响。若非我乃仙身,根本听不真切。

我循声回头瞧了一眼,惊见两匹老马打架,撩蹄子踹了棚柱子。棚顶一阵剧烈摇晃,一根老旧的木梁直接松脱,直直地往下坠落。

“岳连,你快出来!”

岳连终归是凡人,他听到我的示警时,已然太晚,木梁距他已不到一尺!

情急之下,我暗中弹出一簇仙力打飞木梁,但由于仙术用得太急太狠,准头略微偏了一些,竟把岳连的发髻削了一角。

一束青丝随风飘摇,贴着地扑腾到我跟前。我心一凉,暗道:完了。

是夜,我避开岳连,偷偷跑去马苑后头的荒林里,跪姿端正地迎接我的命运。

天规有云,为仙者在凡间不得以仙术伤人,若有犯者,雷刑罚之。

我曾问过师父,伤人到何种地步才会被雷劈。那时师父答我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连凡人的一根头发丝也碰不得,懂吗?”

这回不是一根,是一束。可是我居然有点庆幸,至少没让美人变秃头。

乌沉沉的黑云由远而近,其间隐有电光环绕。我握紧拳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我害怕。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地上不凉吗?”岳连握着一柄伞,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我……”我后背的毛都要炸了,总不能说在等着被雷劈吧!

岳连静静地看着我:“我见天要下雨,出来给你送伞。找遍了马苑,原来你在这里。”

清风徐来,我下意识地仰望夜空,瞳孔悚然一缩——黑云散了!

我揉了揉眼睛,热泪盈眶地扑到岳连怀里,开心地抱住他:“没事了,没事了!你真是我的福星!”熟悉的皂角香钻进鼻尖,我脑子清明了几分,赶紧去摸他的头。我摸过来又摸过去,亲手确认他少了一撮头发,可师父说……哼,那老家伙吓唬人!

岳连蓦地擒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他并不似我想象的那般柔弱。他沉声道:“你住手。”

我抬头一看,竟发现岳连的俊脸绯红,两颗眼珠子飘忽不定。我震惊之余,感知到自个儿胸膛里的小东西跳得飞快。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回到马苑,我竭尽全力把岳连哄上床,然后躲到柴房,心烦意乱地抖出传音镜。

九天之上的师妹似乎正在打瞌睡,带着起床气吼我:“你不会又买男人了吧!”

我连连否认:“不不不,我穷得很。你快帮我查个命簿!”

荞荞登时清醒过来,冷声道:“你是要我死吗?”

我软声哀求:“我的好师妹,你是司命殿的仙官,不找你找谁呀?我跟你说,岳连的命格好像很糟糕,前些天差点被火烧死,今天又险些被木梁砸破脑袋。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我怎么看他都是大难不死,一死再死的那种。你帮我查查,下不为例。”

荞荞警惕地道:“师姐,照你这么说,你已经干预他两回了!”

我清了清嗓子:“反正我在凡间也待不了多久,在我离开前帮他挡挡灾也好。师妹呀,你不是也要我对他负责吗?”

荞荞严肃地问:“他到底有什么好?”

我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艰难地憋出一个词:“他朴实。”

荞荞听了我的论述,用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调子说:“时莞,你太虚伪了。”

4

我实在是不认同荞荞对我的评价。真心实意,岂是虚伪!

为了证明我对岳连的纯洁心态,我连日恶补凡间轶事,困得连套马命中率都下降了两三成,被管事臭骂了好几顿。怪只怪我生于道门,打小在山里清修,得道飞升后也没去人间体验生活,可以说把不食人间烟火做到了极致。如今才晓得,人的一生如何才算是圆满。

置业,成家,家财万贯,儿孙满堂,无灾无病,寿终正寝。

我仔细掂量,估摸前两样还算帮得上忙。

卖身契里写明了岳连的年岁,我掐指一算,他到了该嫁娶婚配的年纪。

兵贵神速。当晚,我趁岳连睡着,果断动用仙法为他绘制画像。可惜我才刚把他的脸复刻到画卷上,就看见他双目幽深地盯着我。

画轴“吧嗒”一声落地,岳连走上前来俯视我的大作。他那双会说情话的眸子又盯了我许久,顿悟道:“你就这么喜欢我?”

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慌气短地把实情给说出来:“你误会了,我是要给你找媳妇呢!”

那一刻,岳连的脸阴沉得像化不开的墨。他一个字也没说,躺回床上,背对着我睡了。

虽然岳连的反应貌似很抗拒,但我第二日依旧咬咬牙,带着墨香未散的画像找上明州城内办事最稳妥的媒婆。媒婆本来看不上我一个马夫,可我一抖出岳连的画像,事情就顺了。

两日后,几位正值嫁娶之龄的少女应约到北郊湖边,与岳连相亲。

当我把这事告诉岳连时,他非但没有拒绝,反倒悉心打扮了一番,衣衫发带飘逸得像个小神仙,怡然自得地飘去湖边,同那些妙龄少女谈笑风生。

我牵着一匹老马,远远地看。我跟踪他的目的本是替他支招,总想着他一个自小被人贩子卖来卖去的男孩不知情事,流连花丛难免会拘谨。而我一个看了几百年小话本的资深套路王,学贯天地,怎么着也能帮上忙。可我万万没想到,岳连同姑娘调起情来,居然比我还熟练。

岳连的笑容如沐春风,在姑娘堆里混得如鱼得水。我看得心里泛酸,一个气不过就捞起腰间的小酒壶,不管不顾地灌了一大口。身边的老马冲我嘶鸣,我只叹师父教得好,它一张嘴,我就知道它在嘲笑我。p>

我再看向岳连那头,见他不过拿着几根草,那群少女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岳连身上挤,连胸都快贴上去了。我低头审视自己胸部的起伏,气得脑门青筋直冒。

看来这里并不需要我,我牵着老马走出不到五步,湖面倏地传来“哗啦”一声响。

“那个马夫快过来救人啊!本姑娘给你五十两,雇你把岳公子捞上来!”

“岳公子是我的,我出一百两!”

“穷鬼滚开!二百两!”

她们以为这里是花魁竞标现场吗?

我望着湖面扑腾的水花,搞不懂水深不过齐腰的小湖他有什么可折腾的。最后,我说服自己看在钱的面子上,把他捞上岸。我一看,他还真溺水了!

大难不死,一死再死。果真如此。

我心慌了,赶忙将他平放在地上。这时,我见他手里捏着一只编了一半的蚂蚱。

啧,岳连这小子还挺会撩啊。

我气呼呼地把蚂蚱塞进自个儿怀里,接着埋头给他渡气。哪晓得我的嘴刚准备贴上去,他便醒了。在他幽深的目光中,我喉咙一堵,愣是没收住气,断断续续地给吐了进去。

岳连无视姑娘们担忧的眼神,一抹嘴问我:“你喝酒了?”

我毅然地点头承认,毕竟只有那两口破酒能解释方才不小心把口水喷进他嘴里的事。

怀里的传音镜在发热,我忙将岳连一把推开,骑上老马,溜得又快又远。

荞荞的声音带着一缕诡异的哭腔,从镜面跃入我的耳朵里:“师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的命格,真的是大小灾劫不断,简直是瘟神转世。最最重要的是,在他终于靠着一副好皮囊入赘一户人家后,还日日被老婆家暴,连岳丈也虐待他……”

后面的林林总总我没听清,我想如果不是实力悬殊,我也许会把司命星君给暴揍一顿。

我仰天长叹,暗下决心要待他再好一些。不管他如何拈花惹草,也必须宽容他、原谅他。

等会儿,镜子里的我为何感觉有点绿?

5

第二日,我把登门的媒婆尽数赶跑,还一把火烧了前些日子囤积的少女画像。

我拍着岳连的肩膀,张嘴胡说八道:“其实一个人过也挺好。娶老婆可费劲了,婚前聘礼凑不齐,婚后破事一大堆。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吵起架来还动手。你孤家寡人一个,一拳难敌十八手,要是老婆娘家人一起揍你,你扛不住啊。”

岳连装模作样地表示认同,勾起嘴角说:“你是不是怕我娶别人?”

我的脸霎时跟火烧似的,没出息地跑了:“别瞎说!”

是夜,我睡得很不安稳,满脑子都是岳连那抹意味深长的笑。睡得沉了,岳连又出现在我梦里。他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华服,以芝兰玉树的模样跪在我跟前,涕泪横流地抱住我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莞莞,别丢下我!你买了我,我们是注定要做夫妻的呀!”

这梦境极为夸张,假得连我本人都不信。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闻得我神魂一震,随即感觉有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

情话似的嗓音当头劈下:“别闹,好好睡。”

我脑子一僵,陡然转醒,发现自己的脸正怼着两块胸肌,胸肌的主人把我整个人搂在怀里,下巴还靠在我头顶上磨蹭。

我的祖师爷爷哎!

我“噌”地坐起,盯着依然缠在我腰间的手臂,吞了口口水:“我怎么在床上?”

岳连半眯着眼,用半敞的衣襟阐释他的无辜。他沉吟道:“也许……是你梦游?”

回想起那个梦,我心惊肉跳,注视着岳连的睡颜,对自身的自制力感到万分惭愧。

然而尽管我再三反思,甚至为了防止本人饿虎扑羊,还主动去睡了柴房,可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善。次日夜里,我再度梦游到岳连的床上。

面对他越敞越开的衣衫,我欲哭无泪,完全不敢相信他胸口的“小草莓”是我干的。

岳连倒是挺看得开,安慰我说:“既然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一起睡不打紧。要不,我娶你吧。”

我傻乎乎地愣在那里,他又说:“你不让我娶别人,我就只能娶你了。真的,我想过了,单身不适合我。”

听他言罢,待天一亮,我就去马棚撬了一块木板,钉在床中央当楚河汉界。我谨慎地把板子上的木刺磨干净,然后对他说:“梦游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先凑合着睡吧。”

岳连的表情不太好,冷漠地问:“你不嫌硌得慌?”

我握紧锤子,继续钉板子:“不嫌。”

后来,岳连整整五天没理我,哪怕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也没听他吱一声。

这些天我忙得很,岳连的好皮囊已全城皆知,媒婆为了赚钱抵死也不肯放弃,时不时替姑娘们捎来一沓情书。尤其是那位曾出二百两捞人的土豪姑娘,她不仅写信,还附上亲手做的糕点。

这天,我烧着情书,吃着糕点,怀里的传音镜又烫起来。荞荞说话像连珠炮:“考核时间下来了,就在十天后。不过因为弼马温空缺太久,天将那头抗议得比较厉害,天君被迫提了这职位的阶品,这下子你就多了十几个竞争对手。师父说了,光是技术好还不行,文化程度也得跟上,让你尽快回来背题库,顺便熟悉考场。师姐,祝你早日当个体面的马夫!”

所以,我要走了?

我脑子里止不住地恍惚,待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房门前。岳连在屋里干活,仿佛我唤一声,他就会乐呵呵地牵着我的手去吃饭。这像极了我阅遍的天上地下的小话本,是我幻想中的小日子。

我这辈子干过很多自欺欺人的事,譬如我可能喜欢上岳连了。

铁钉“哐当”落地,岳连卸下床中央的木板,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我硌得慌。”

我心念一动,慢慢走过去,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我买了你,并不意味着你要以身相许。”

岳连叹了口气,把我拉到怀里,低头亲吻我的头发:“但是我喜欢你。”

6

我当花痴六百年,从未真正对谁动过心,岳连是第一个。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第一次违背师父的意思,只想多陪岳连两年。我跟荞荞说,这回考不上,下回还能考,但心上人只有一个。谁知荞荞没有如往常一般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反而心平气和地赠我四个大字——浪子回头。

今日是凡间的灯节,岳连约我去逛街赏灯。我不懂两个人住在一个屋里为何不能一起出门,非要一前一后到约定的地方碰面。

岳连轻轻刮着我的鼻子说:“这叫情趣。”

说实话,我很紧张。出门前,我不断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把脸的上下左右全方位看了一圈,努力研究微笑的方式,却怎么也猜不出岳连偏好哪种调调。最终,我在良家妇女与浪子邪魅中选择了前者。

我匆匆赶去夜市,见岳连在灯火阑珊处蓦然一回首,心跳险些没续上。待我走到岳连跟前,我的嘴角竟突然失灵,一抽一抽的,仿佛得了羊痫风,还不如浪子之邪魅。

瞧见我垂头丧气的模样,难为他没取笑我,牵起我的手说:“平日那样就挺好。”

长街川流,花灯如昼,绘有彩蝶寻芳的小花灯让我想起一个小话本。我试探着问他:“假如有一天我化成蝴蝶飞走了,你怎么办?”

岳连眉眼温柔地道:“你飞慢一些,我跟上便是。”

看样子岳连看过的坑人的小话本一点也不比我少,岂会知道我这只蝴蝶转瞬乘云御风,他想捉住影子都难。

趁我没留神,一道婀娜的身影穿过茫茫人海凑到岳连眼前:“岳公子,别来无恙。”

我一眼认出这位姑娘是当日出二百两捞人的土豪。只见她试图往岳连身上蹭,从头发到脚趾都充斥着造作的气息。又听她娇滴滴地说:“岳公子,人家在胭脂铺买多了东西,拎不动呢。不知公子可否帮人家一个小忙,好不好?”

“我帮你!”我一个箭步挡在岳连身前,不由分说地挽起那个嗲精的胳膊,直接把人往胭脂铺拽,还得空回头冲岳连说:“你在右边那个面摊等着我。”

“嗯,好。”岳连在嗲精震惊的目光里,乖乖地往面摊走去。

胭脂铺离面摊不远,我替嗲精扛起一扁担有的没的,问她:“送到哪儿?”

方才还千娇百媚的嗲精转眼换了一张面孔,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我:“糕点被你吃了吧?”

我理直气壮道:“是啊,怎样!”

嗲精露出满意的笑容:“没什么,很好。你想想啊,六品弼马温和男人你都想要,是不是太过贪心了,时莞仙子?”

一股凉意如毒蛇般攀上我的脊背,我冷下脸来:“你是谁?”

嗲精“咯咯咯”地笑开:“我是谁?你怎么不问问他是谁?”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到在面摊喝茶等我的岳连,压着脊骨的冷意猝然攥住我的心脏。几乎在同一瞬间,嗲精打了个响指,面摊上方的一排大灯笼应声而落!

“你疯了!”我顾不得凡人在侧,飞快地将仙力打出。岂料从我体内涌出的力量竟是我操控的十倍!这是……失控了?怎么会?

险些砸向面摊的大灯笼好似被一阵狂风掀起,飘出十数丈远,坠落在人流最为密集的街头杂耍处,凄厉的惨叫声如一根钢针穿透我的大脑。

感知体内的仙力全无章法地撞击灵脉,我死死地瞪着她:“你在糕点里放了什么?”

嗲精得意地笑道:“你猜到了?看来你的确不差,再加上你在北郊马苑练就的技艺,确实是一个可怕的竞争对手。”说罢,她化为一缕青烟,从我眼前消散。

虽说天界职位竞争激烈,但我想不通弼马温有什么值得争的。利用仙者不得以仙术伤及凡人的规条,刻意给我下药,诱我在人多的地方使用仙术伤及无辜,然后被雷刑劈至重伤,最终失去考核资格。

不,不止如此,伤了这么多凡人,恐怕我得重新做人了。

一片混乱中,岳连的眼神分毫不差地定在我的身上。此时头顶的雷鸣如巨兽咆哮,我忽略他的注视,转身就走,默默叹着这雷刑果真是罪孽越重,来得越快。

悄无人声的深巷中,我孤零零地跪在墙角,仰望夜空中犹如利刃的电光。急促的脚步声从远方延伸至我的听觉,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道黑影便将我笼罩其中。

岳连猛地把我摁在怀里,他弓起后背,将我完全包裹。

天雷刺向人间,我的视野蒙上一层白光。

俗话说得好,这人要作死,天是拦不住的。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用来形容岳连。

他躺在我怀里,浓郁的血腥气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他,摄住了我的神魂。我颤抖着想捂住从他伤口流出的血,却无从下手。雷刑于凡人如千刀万剐,我心底有一把火直烧头盖骨,眩晕得想撞墙。

岳连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顺着我的哭声,捕捉到我的唇。他笑了。

“这是第四次。”虚弱的气音依旧情意绵绵,他说,“莞莞,不要哭,等我找你。”

原来,别说两年,我们连两天也没有。

仙凡有别的果,终是报在了他身上。

7

苍天有眼,医仙告发嗲精盗取禁药,后者终是受到惩罚。

但,岳连已经没有了。

为了治疗这段哀伤的情伤,我废寝忘食地投入天界公务员考核准备中,那骇人的努力程度把师父和师妹吓个半死。十天后,我一举夺魁,顺利成为第七代弼马温。对此,师父很是后悔,他说早知我如此努力,就应该让我报考高阶仙官。

两个月后,我赴天河马场就职,荞荞在马场门口等着我。

我本以为她特地告假来恭喜我,没想到她黑着一张脸说:“司命有请。”

“莫非……”我压低声音问她,“你查命簿的事,把我给供出来了?”

荞荞差点骂出声,好在她很有职业操守,继续说道:“司命他……要你负责。”

自岳连死后,我怀疑自己得了一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毛病,一听“负责”两个字就心率失调,血压飙得像只蹿天猴。我提醒她:“能不说那两个字吗?”

荞荞翻了个白眼:“不行。”

我实在搞不懂偷查命簿的事该怎么负责,我没负责过,又没有经验,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关键是司命他老人家挑在我上任的大喜日子,意头很是不吉利。

仗着同门之谊,我赔着笑脸说:“给点提示呗?”

荞荞作悲叹状:“你下凡前,来司命殿找我喝了一顿酒。”

“我知道啊,我还亲了你嘛。”我连连点头,可荞荞露出一种看尸体的眼神,盯得我不寒而栗,“哈哈哈——你可别说当时我亲的是司命。”

“呵呵。”荞荞的回答简明扼要,我觉得还是重新做人去算了。

与上回翻墙的情况不同,这回我堂堂正正地从正门入了司命殿。然后,我一入殿就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忏悔:“若小仙无意轻薄了仙上,还望仙上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用余光往身后扫,见荞荞退出了大殿,更贴心地关上了门。真没义气!

司命星君缓步向我走近,我偷偷一瞄,发现他的衣裳甚为眼熟。我正绞尽脑汁思考见过的每一个男人,忽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如诉情话般的嗓音跌入心间:“莞莞。”

我的眼眶渐渐发热,所有的气息压在喉咙里,抱着一丝贪婪的期盼抬起头,看见了替我毙命于雷刑的岳连。准确来说,应是那夜梦里抱我大腿的岳连。

凡人也好,司命也罢,幸好,他还在。

岳连轻轻吻着我的头发:“对不起,那时我是凡人之躯,无法动用仙术,让你伤心了。我的神识归位,本该马上去找你的,但天君急命我往东海办事,所以才耽搁至今日。”

我泪流满面地埋在岳连怀里,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怕听漏一个字,怕这声音又如那个雷声轰鸣的夜晚,慢慢地虚弱,最后静如一潭死水。

我揪着他的领口,埋怨他:“你就不能给自己写个好点的命簿吗?”

岳连摇头叹息:“都是那些个下凡历劫的上神,一天到晚到司命殿来投诉,说我不知感同身受,下笔太过残忍。我为了堵他们的嘴,就借了一个极为凄惨的命格下凡体验一番。谁知不过二十年,便被你唤醒了。”

我的脑子像一团糨糊,怎么也想不通我一个废柴如何能唤醒司命大人。

“我下凡时对外宣称闭关修行,荞荞是知道的。只不过某夜有个醉醺醺的人翻墙入了司命殿,还阴错阳差入了我的寝殿,轻薄得我神魂激荡。我刚嘱咐荞荞不准说出去,不想那个人下一刻又激醒了我落入凡间的那缕分神。”岳连在我的脑门上一弹,“你说,那个人是谁?”

迎着他调笑的目光,我羞愧地低下头,却又不甘心被他牵着鼻子走,立马抓住机会转移话题:“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凡人了?”

岳连没揪着我不放,顺着我的话答道:“倒也不是。是那日你断了我的头发,一个人灰溜溜地跑去荒林跪着,我才知道的。”

我恍然大悟道:“难怪雷公来了又走。”说罢,我感觉耳畔静了许久,抬眼便撞进他柔情似水的一双眸子里。我红了脸,抿了抿嘴唇,又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岳连突然低头吻上我的唇,辗转缠绵:“我想你了。”

我飞快地回嘬他一口:“我也是。”

半个月后,天界流传一则绯闻,说司命在凡间看上了一个马夫,神识归天后没想开,又在天上寻了一个马夫,以慰无果的爱情。我一见这八卦小报就撕成两半,岳连的手臂绕过我的肩头,把我摁到怀里哄道:“明日我便去天君面前澄清,说此马夫正是彼马夫。”

“不用这么麻烦吧?”真的,马夫不必如此高调。

“去求天君赐婚,还是说清楚的好。”岳连轻柔我的手掌,与我十指紧扣。

恰逢人间冬去春来,漫山遍地花团锦簇,而我的脸亦是姹紫嫣红色。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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