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咩啊
单赳焰
楔子
人人都说我命好,脾气虽暴躁,修的却是善道,哪怕从未做过一件好事被雷劈散了修为,也能靠从前造下的孽补回来。
可他们哪里知道……
1
从前我的名字叫作“小梦蝶”,但是叫这个名字的人实在太多了,但凡是梦蝶门下没有名字的小姑娘,都被人叫成小梦蝶。
蝶老大说,要想得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得靠自己的脑袋。
我问如何靠脑袋?答曰饱读诗书。
于是乎,在我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的寒窗苦读之后(并没有),给自己取了一个十分符合自己形象的名字。
首先要牛气哄哄,其次要大气凛然,即为:牛,大,梦。
当我将这名字写到梦蝶族人谱上后,我亲眼所见蝶老大被我那名字震慑得吐了血,可见威力十分不寻常了。
然后,我被赶了出去。
因为趁着蝶老大吐血昏迷的工夫,许多曾被我欺负过没有名字的小梦蝶齐齐参了我,代替蝶老大行事的蝶执事便做出了这个必定是他此生最错误的决定……
我孤身无援,游荡在这世间,受了不少的气。
众所周知,这世上有许多修仙之徒,门派也是多得很,唯独梦蝶一门被排斥,不为别的,就因为但凡是只梦蝶,就有入人梦的本事,甭管那人修为多高,但凡睡着了,那便是被我们梦蝶窥探梦境的好时机。
毕竟谁没做过亏心事呢,梦里边自然也少不了些许真相。所以梦蝶一门被孤立,后来更是自己封了个结界,没有谁再出来给世人添堵(麻烦)。
当然,除了我。因为蝶执事说我就是个堵,是个麻烦,就该跟人世间的那些混账羔子一起同流合污,不能继续污染梦蝶一族纯洁善良的好风气。
我……很生气。
所有的修仙门派处心积虑地想把我逼回梦蝶门,然而那门早就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我实在委屈得很,便趁着修仙门派之一——忘我派的掌门熟睡之际入了他的梦,想要解释清楚,因为梦蝶入梦术现在已经被蝶老大列为了禁术,是不许我们用的。
但这掌门的梦境之中十分血腥,吓了我好大一跳,急急忙忙地便跑了出来。
随后便是忘我派的掌门派人追杀我了,说我入梦轻薄了他……
这种理由也会有人信?
面对着浩浩荡荡来追的人儿,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我确实不是那种可以不分环境就去轻薄别人的人,而且还是个不怎么好看的人。
梦蝶门的结界就在眼前,然而压根没人帮我打开。身后的人仿佛也意识到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主,刹那间均心领神会,拎了剑就要上来砍我。
真个儿暴躁!
危急时刻,有人从天而降,带下来一阵迷雾,旁人看不见他的模样,我也看不见,只隐隐瞧见那人如雪般的身影落到我面前,随后掌心一拍将我转了个身,拎了我的后领子便飞了出去……
这个更粗野!
但毕竟是在我无助的时候救我于水火的恩人,所以在落地之后,我便想记住他的模样,日后好报答。
不想,他却蒙了面。
我抱拳请求见一见,说了一句较为文雅的话:“恩公,大恩不言谢,只求见一见您那花容月貌。”
恩公狐疑地瞅了我一眼,摇头:“没文化,真可怕。”他又道,“我之所以救你不为报恩,只是单纯地看不惯以多欺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始终没露出真实的面目便走了。
我冥思苦想,辗转思量,在他说过的寥寥无几的几句话中提取到了重点。
这位恩公,看不惯以多欺少。
于是月黑风高夜,我又去了舍我派掌门的梦里,这掌门同那忘我派掌门的梦境很是相似,不过是一片火海,寂静无声,唯有他在冷冷而笑。
2
我被这位掌门的笑声瘆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为了再见恩公,我决定老虎脸上拔须子,便从火海中走出,在他愣神之际拍了他的肩膀。
“小公子,你长得甚美,我甚喜欢。”
他讷讷:“你是不是眼瞎了?”
诚然,他虽然年轻,可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也实在谈不上多好看。
我觉得是时候报上自己的名号了,随即抱拳一笑:“小公子,在下牛大梦,心仪于你。”
这名号一出,掌门立马皱了眉,见状,我急忙自梦境中溜出,觉得事情办成了。
我美滋滋地打坐等待诸位人士来寻我,可等了一年半载,依旧没消息,便连之前来追杀我的也都没了踪迹。
又过了个三五七年,依旧没人来。
我坐在树上拍了拍落了满身的枯树叶,突然想到,是不是因为我闯的祸事还不够大,所以那些人便懒得寻我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将脑中所有的智慧集结,终于想出了一个惊天地的好法子。
无我派掌门被牛大梦用梦蝶禁术封印了!
这个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所有的门派都恨得牙痒痒,尤其是看到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装尸体的无我派掌门后痒得更甚。
然而,还是没有讨伐我。
这可不成,看来是因为事情搞得还是不算大,于是我又接二连三地封印了几位掌门……到了后来,约莫是封印上了瘾,我变得格外喜欢进别人梦里耀武扬威,若是谁惹了我,我便将他们都封印在梦境里面。
十几年过去了,没有人来讨伐我,而我好像变成了一位霸主……凭借着梦蝶禁术一路扶摇直上,脾气也养得越来越骄横,一有不顺心的便要把人封印起来。
直到后来有一日,我遇上了肃门门主,肃清凉。
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据说修为很高,但一直不问世事,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意思。我入了他的梦,他在梦里还在打坐修炼。
我觉得他这般生活很是无趣,电光石火之间,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把他拍醒,笑着问他:“肃门主,咱们玩个游戏吧?”
肃清凉睁开眼先是吐了一口血,随后闭目养神,回道:“什么游戏?”
我手里幻化出一条七彩的绳子,十分漂亮,我将它挂在他的脖子上,另一端挂在自己的手腕处,正经道:“就玩遛人的游戏。”
他瞥了我一眼,复又闭目:“我是人,不是畜生。”
那就是不玩了?
在这梦里,岂能容了你做主?
我将手指按到他的眉心处,一瞬间,俊美的肃清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温润无害的羔羊,虽然眼睛瞪得溜圆,隐隐有几分火气,但我并不介意,扯了扯那绳子,道:“现在你便是畜生了,如何,可遛否?”
“咩!”肃清凉道。
他说可以遛了,我便也没客气。
我将肃清凉遛了整整一夜,有奔上天去看月亮,也曾下过海里捞鱼。在我看来,虽然这只是个梦境,但我们依旧逛得不亦乐乎。
我觉得同这肃清凉很对脾性,收回绳子的时候问他:“我明日还来遛你好不好?”
他:“咩!”
他说好。
“嗯。”我拍了拍他的羊脑袋,“那我明日再来!”
3
后来,我失约了。
因为肃清凉已经三日没有入睡了,他不睡,我就没办法去他的梦境里。
我顾不得去寻什么恩公了,满心都在想着那肃清凉究竟何时入睡,我又究竟何时能再去遛羊。
我觉得他许是忘记与我说下的承诺了,那夜他明明情真意切地答应我要等我去的,怎能让他失望?
于是我亲身去了肃门寻他。
结果我先是被捆了起来,后来又被关了起来。
肃清凉站在牢门外的时候,眼圈乌青,手里拿着一根七彩的绳子,很是漂亮。
我一喜,他这是——来赴约了?
随后,肃清凉拿那绳子亲手把我捆了个结实,打了坐也不知结了个什么阵法,我只觉得脑袋木然一片,连动也动不得了。
肃清凉一直在打坐,许久,突闻鼾声四起,我大喜,正欲施术入他梦境,却发现——自己啥也做不了。
我老老实实地听了一夜他的鼾声,脑中想了许多事情。
肃清凉睁开眼睛的时候,对我道:“你这些年封印了诸位掌门,已是惹下了许多祸事。距离你升仙之日已近,你便好生待在此处,莫要乱跑了。”
升仙?
我一愣,那是什么玩意?
据说升仙要做好事、行善举,这样被雷劈的时候可以少受些苦,待成仙后,也可以凭借着这些个福泽混一个高一点儿的仙位。
但是我……我还没做好升仙的准备啊!
“肃门主,您跟我说笑呢?”我晓得自己有多怕这件事是真的,毕竟肃清凉从不说谎,“升仙之人没有一百年的修行也得有五十年,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肃清凉摇头:“你身上已有招雷幡,也就是说仙界选中了你,不久之后你便会迎来升仙的好机遇。”
这种机遇哪儿好了,我还没准备好福泽扛雷啊!
我晃了晃身子,发现依旧动不得,不由得上了脾气:“肃清凉,你放了我!”
他摇头,又道:“待雷劫到来之际,我肃门上下便会离开,以免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不想受牵连,把我丢出去不就成了?
“松开!”这一刻,我再没什么好脾气,一分都没有。
肃清凉凉凉地瞥我一眼,蹦出一个字来。
“咩。”
我一愣,再回神,哪儿还有他的影子?
咩,咩你个头啊,你个假公济私的臭门主!
被捆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仙界的招雷幡怎么就给了我?一来我修为不足,二来福泽也没个一星半点的,仙界究竟为什么会把这么大的一块烫手山芋砸我脑门上?
我想啊想,从出生之日想到现今窘状,依旧一无所获。
睡着的时候,蝶老大入我梦了,他脸色铁青,想来是当初被我那名字震慑的伤还没好全。
我一笑,正想揶揄几句,不想老大突然怒喝一声:“牛大梦!”
我下意识地应了。
蝶老大颤着手指指着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可知你当初把名字签在何处了?!”
签名字……
“梦蝶蝶谱啊。”有啥问题了?
“位置!你将位置找错了!”
我一愣。据悉,梦蝶世世代代的蝶主都会把自己的修为传给下一代,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梦蝶一门中出个仙人。
这修为攒得十分不易,好像终于获得了仙界的一个名额。
“你把你的名字写到了招雷幡的主人上……”蝶老大蔫蔫的,“到时候雷劫一到,你怕是连渣都剩不下了。”
4
睡了一觉,我觉得自个儿更虚了。身上还特别冷,哆嗦不断。
隐隐还能听到肃门弟子收拾包袱跑路的声音。
我很害怕,生平第一次如此害怕。可我更恨这肃清凉把我捆在这里,让我只能在此处坐以待毙。
夜风清爽,月亮极圆,正如我此时的眼珠子。
牢房门口站着的那人依旧是肃清凉——他没走?
对了,他只是捆了我,还没遛我呢。想是来接着报仇的。
“一千三百七十七句。”他凉凉道,随后走到我面前盘腿打坐,不知结了个什么印,“你骂人的本事倒跟你入梦的本事一般厉害。”
死到临头了还被夸了一遭,我也不晓得是该乐还是该难受。
我求他打个商量:“肃门主,我不日就要被雷劈了,你就饶了我吧,别遛了?”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我觉得这般情景很是熟悉,却实在想不起了,现今之际,我只求自己能被劈个好看的形状,被抬回梦蝶门的时候,不会太遭人嫌弃。
见他不说话,我又道:“肃门主,你若实在想遛,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仿佛深吸了一口气。
“待我被雷劈了之后,麻烦给我清理清理仪容。”我将嘴一咧,“死得太难看的话,那些小梦蝶会笑话我的。”
他高兴地一乐:“你不就是小梦蝶吗?”
我一凛,有些不乐意:“我叫牛大梦,是有名字的。”
他怅然一叹,顺从道:“好,牛大梦。”
不得不说,他叫我这个名字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我舒心地动了动筋骨,来不及感叹自己临终之际还能被个人守着,便看到身上的七彩绳子松开了。
松开了!
与此同时,肃清凉也站了起来。
“去遛遛吧。”他将手伸过来。
好嘛,还是要报仇——我乖乖捡起绳子,一端丢给他,一端系上了自己的脖子。
他又是狐疑地望了我一眼,随后笑了一声,便顺从地牵了绳子,将我遛了一夜。
这一夜,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他之前的委屈,当初我在梦里遛了他一遭,还把他变成了羊,是如何的过分。
堂堂肃门门主,哪怕变成猪,变成马,也不该遛着耍——不仅没面子,还勒脖子。
“肃门主,您把我遛到梦蝶门去吧。”我提了个好建议,这样雷劫过后他还能省些脚程,我也能再最后看一眼生我养我的地方。
“梦蝶门外设了结界,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肃清凉知道得倒是不少。蝶老大在梦里说过,现今蝶执事不许我进结界,以免雷劫来临时连累那些小梦蝶,纵然蝶老大心里愧疚,也是没办法。
不过我本意也不是想进去,毕竟祸都是我惹的,他们都不计较我拿走了招雷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月色甚美,肃清凉将我带到小溪边,说是赏月。
我望着月亮唏嘘,也不知我还能不能再次看到这样圆的月亮。后来肃清凉睡着了,我便转了脸去看他,心中继续唏嘘,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再遛一遛这位肃小咩了。
我长叹一口气,也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