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位于莽莽黄沙之中的黑水城，来了很多江湖人物，一时之间，不大的小城，骤然热闹起来。
一身牛仔装束的叶凡，背着须臾不离身的背包，带着一身的疲倦和黄沙，也来到了黑水城，并按照手机上的地址，找到了悦来客栈，一间古朴的小旅馆。
老旧的吧台前，一名黑瘦的老者，正在打瞌睡。
叶凡敲了敲吧台:“你好，我找林若惜。”
老者睁开眼睛，用狡黠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叶凡：“老板不在，你是……”
“我叫叶凡。”
“哦哦，是叶先生啊，老板出门了，但都吩咐好了，您跟我来吧。”老者立刻换上一副殷勤的表情，弓着腰，准备接过叶凡的背包。
叶凡客气却坚决地推开老者的手，老者一笑，侧身将叶凡引到位于地下一层的套房，客套了几句，就出去了。
叶凡打量了一下房间，里面摆设的雕花木床、座椅和瓷瓶，都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令人油生穿越到了古代的感觉。
西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小桥流水的水墨山水画，只是，河是血河，桥是断桥，河岸上，遍布着一簇簇白中带红的邪魅花束。
一名白衣女子，站在花丛中，似乎在向断桥上的青衣男子招手，但画风极简，看不清画中人物的样貌。
叶凡感到一阵眩晕，并不是因为画面太过诡异，而是，他晕水。
晚上，叶凡刚享用完老者送来的全羊大餐，一名穿着紧身运动装、尽显婀娜曲线的女子，走进了他的房间。
叶凡一怔，旋即一脸坏笑道：“你们林老板太客气了，这种服务，还是免了吧，我腰不行。”
“你想什么呢？”女子面色一冷，声音更冷，“我是林若惜。”
“呃呃，”叶凡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开了一天的车，腰疼，不舒服。”
“我看你开车开得挺老道啊，跟女生常开这种车吧，老司机！”林若惜一语双关，语带讥讽。
叶凡无语凝噎，心说大小姐，你是请我来合作的，怎么一见面，倒像是小情人打情骂俏，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啊。
“墙上的画呢？大名鼎鼎的‘雅盗’叶凡，不会连这样一幅不入流的画，都不放过吧？”林若惜见墙壁上的山水画不见了，有些意外地看向叶凡，问道。
“啊啊，那副画，我看着不得劲儿，就放在床后面了。”叶凡没好意思说自己晕水，只得找了个牵强的理由。
“为什么看着不得劲儿，能说说吗？”
“若惜小姐大老远的把我喊来，不会就是想和我谈画吧？”叶凡不想同林若惜再纠缠那副画，赶紧转移话题。
“不久前，随着沙丘的流动，西夏国的黑水古城，又重见天日了。据传，西夏国将亡之时，末代国主将大批宝藏，藏在了黑水城的墓葬群里，叶先生作为业内顶尖的摸金校尉，对此不会没有耳闻吧？”
是的，在叶凡眼里，没有找不到、进不去的古墓，林若惜请他来，自然是想借助他的能力，盗取黑水古城的宝藏。
那些江湖人物，亦是为此而来。
不过，叶凡虽然进过无数的古墓，却从未染指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藏，他的目的，从来不是盗宝，而是寻找“一扇门”，一扇能让他知道“我是谁”的门。
叶凡从记事开始，就是一个孤儿，陪伴他的，只有一个哑巴老头儿。
十八岁那年，哑巴老头儿临咽气时，突然开口说话了：“我要走了，记住，你的来历，得到阳间的黄泉里去找，那里有彼岸花......”
话未说完，老头儿扼住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身上则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就好似被无形的烈火焚烧一般。
老头儿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一旦开口说话，就必须死。
叶凡查阅大量的资料后得知，所谓阳间黄泉，指的是那些建在极端自然环境下的大型墓葬，阴阳两气和随葬玉器的灵性，汇聚墓内，历经千百年，便可成为连通阴阳两界的界门。
于是，叶凡开启了潜入一个又一个古墓的生涯，不破坏墓葬，不妄取宝藏，只为寻找那扇界门。
可惜，六年过去了，奇迹没有发生，世上倒是多了一个特立独行的“雅盗”。
黑水古城，湮没黄沙之下千余载，自然环境，不可谓不恶劣，但数千年前，黑水城又是水草丰美的乐土，如此阴阳交汇到极致之地，完全符合阳间黄泉的定位，存在界门的可能性极大。
因此，即便没有接到林若惜的邀请，叶凡也会来的。
2
“谈谈你的条件吧，比如，酬金。”林若惜见叶凡眼神游离，索性直奔主题。
“我不喜欢钱，否则的话，我早就可以买个小岛，过世外桃源的生活了。”叶凡摇摇头，苦笑道。
林若惜耸耸肩，知道叶凡不是在炫耀，他若爱钱，身价何止千亿。
“那你的条件是......”
“你负责提供进入沙漠的车辆、给养和武器，参与的人员，只要两名向导。”
“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
“成交，什么时候行动？”
“给你一天的准备时间，后天行动。”
林若惜点点头：“我也有一个条件，咱们，只能晚上行动。”
“为什么，怕被晒成非洲本地人？”叶凡有些纳闷。
“没有为什么，我的习惯而已。对了，那副画里的花，是彼岸花，或许这就是你不得劲儿的原因。”林若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去。
这个小妮儿，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叶凡咧嘴笑了一下，但笑容随即就僵住了，彼岸花，林若惜提到了彼岸花！
叶凡从床后拽出那副画，仔细看着那些白中带红的花束，果然，离近了看，才发现，那些花的花瓣上，竟然有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叶凡眼睛一花，恍惚间，那些彼岸花动了起来，并发出阵阵似哭如泣的怪音。
黑水古城，彼岸花，这一切，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翌日，叶凡在黑水成里溜达了一圈，那些大大小小的宾馆、旅馆，门前都停满了越野车，一个个面相不善的人，正在往车里装东西，不用问，大家都是殊途同归。
夜晚，叶凡和林若惜，每人开一辆越野车，车上，配有一名向导，直奔黑水古城方向而去。
三个小时之后，前方，出现了黑魆魆的建筑物影子。
“黑水古城？”叶凡问向导。
“不是，那是黑水古城残留的城墙，真正的入口，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找了。”向导答道。
叶凡将车停在了一处沙丘旁边，背上背包，和短小精悍的SIG552短突击步枪，下车与林若惜会合。
“向导留在车上，咱俩，去找古城的入口。”叶凡说道。
林若惜点点头，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火力更强的FNPS90半自动卡宾枪，与叶凡的SIG552短突击步枪，形成鲜明对比。
叶凡朝林若惜一竖大拇指，朝黑水古城废墟走去。
接近古城废墟，巨大的胡杨朽木，东倒西歪地立在沙中，月光投射下的树干阴影，像是黑暗中，窥视着侵入者的鬼魅。
突然，废墟中传出混杂着“56”式军用步枪、散弹枪等各种枪支的枪声，叶凡警觉地趴下，观察了一会儿，只见废墟内，数十道黑影正在火拼，弹道纵横中，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
更要命的是，远处，灯光起伏，说明还有更多的人，正源源不断地奔向这里。
叶凡打个手语，示意林若惜跟着他，从侧面绕过去，伺机进入废墟。
“砰”，一颗子弹擦着叶凡的耳边飞过，温热的血，流进他的脖子。
叶凡没有犹豫，一个点射，将放冷枪的暗哨撂倒，而后就像一只猎豹，在沙丘间敏捷地跳跃着，快速躲进一处阴影里，好似蛰伏在砂砾下的蝰蛇。
很快，叶凡和林若惜，就绕过激战的那些人，找到了由巨大石条堆砌成的入口，上面刻有西夏文。
叶凡辨认了一下西夏文，沿着石条，继续往前走。
“这里就是入口啊？”林若惜低声问道。
“这是迷惑盗墓者的，真正入口，应该是佛塔的塔基。”
叶凡摸索着走了一段，在一处泥土剥落、露出青砖的地方停下，从背包里掏出塑性炸药，粘在青砖上，插入雷管，引爆，硝烟散去，出现了一个不断冒着冷气的洞口。
有冷空气，就表明里面空间很大，且空气流通，不会有瘴气，叶凡心里一松，顺着洞口爬了进去。
在漆黑的洞里面爬行，很考验人的心理和生理耐力，爬了十几分钟，叶凡都有些吃不消，后面的林若虚，喘气声愈发粗重。
当叶凡钻出洞口，站在一个近两米高的拱形石窟里，掰亮荧光棒，正要反身去接林若惜，却一下子愣住了。
从洞口里出来的，是四个荷枪实弹的大汉，随后将反剪双手的林若惜，粗暴地拖拽而出，最后出来的，居然是悦来客栈的那个老者。
叶凡大骇，这些人跟踪自己，袭击林若惜，自己竟毫无察觉，他们，莫非是鬼魅不成！
3
“宗昆，你怎么也趟这混水儿？”见一向与世无争的看门人宗昆反水，林若惜又惊又怒。
“林小姐，叶先生，你们不用意外，老朽在这黑水城潜伏数十年，为的就是古城重见天日这一天，总算是等到了。”宗昆淡然地解释道。
“只要你们肯合作，找到主墓室，宝藏你们平分，我一概不要，公平吧？”
“我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吗？”叶凡无奈地将突击步枪交给一个大汉，苦笑道。
叶凡从背包里掏出定位仪，看了一会儿，便向南侧走去。那里，有一尊彩绘的泥塑佛像，叶凡示意大汉们搬开佛像，后面，赫然出现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穿过洞口，是一个更大的石窟，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朽烂不堪的棺椁，石窟壁上，绘有男男女女围着死者哭泣、跳舞的壁画。看来，这里是西夏古人的一处墓葬群。
接着，叶凡又找到并穿过了十六个石窟，墓葬越来越多，金银器也越来越多，，但宗昆不顾四个大汉贪婪的神情，只管催促众人前行。
第十七个石窟西侧的石壁上，出现了一道汉白玉的石门，门的中间，是一道“卐”字符号，门的四周，雕刻着彼岸花的花纹。
“彼岸花，彼岸花……”看到彼岸花的花纹，叶凡，林若惜，宗昆，三个人都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此时，仿佛已经看到石门后面耀眼金山的四个大汉，迫不及待地冲到石门前，疯狂砸、撬石门。
石门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枪声响起，四个大汉倒在了地上。
开枪的，是宗昆。
“蠢货，世上最廉价的，就是金银珠宝。”宗昆不屑地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转头一笑，“叶先生，该你大显身手了。”
叶凡从背包里掏出小型千斤顶，宗昆摇了摇头，叶凡又掏出塑性炸药，宗昆依然摇了摇头。
“叶先生，我的耐心有限……”宗昆斜眼扫向林若惜，威胁道。
叶凡与林若惜对视了一下，缓缓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非玉非瓷、形状酷似婴儿半个头盖骨的小碗。
这只小碗，是哑巴老头儿在河边发现襁褓中的叶凡时，他紧紧抓在小手里的。
宗昆眼中迸射出狂喜的目光，掏出匕首，在自己的左手腕割了一刀，将血滴入小碗中，又抓起林若惜白皙的手腕，割了一刀，嫣红的血，亦滴入小碗中。
宗昆怪笑着，将匕首扔给叶凡，叶凡举刀割向左手掌，血，瞬间滴入小碗。随后，宗昆将被血染成红色的小碗，放入“卐”字符号中间的凹孔内，刹那间，石门上的彼岸花，就洇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色，栩栩如生。
石门，悄然而开。
正如叶凡所料，第十八个石窟，是一处有着十八级台阶的河堤，河堤下，是一条惨雾缭绕、望不到尽头的暗河，河面上，停靠着一叶扁舟。
黑水古城下的十八道石窟，暗含转世轮回的十八层地狱，最后一个石窟，必然是寓意忘川河的河道。
“摆渡人，谢谢你。”林若惜朝宗昆微微一躬身，笑道。
“你知道我的身份?难怪你刚才不反抗。”这会儿，轮到宗昆诧异了，“不过，老朽到这里，可不是要送你们回地府，而是要毁掉这摆渡船，那样的话，老朽就脱离六道轮回，永世不死了!”
说完，宗昆举枪射向叶凡，叶凡眼前一黑，是林若惜挡在了他的前面。
“若惜，你为什么这么做？”叶凡抱着中弹的林若惜，痛彻心扉地吼道。
“杀掉摆渡人，快！”林若惜气若游丝，焦急地催促叶凡。
不待叶凡反应过来，双眼通红的宗昆，再次开枪击伤叶凡的手臂。
叶凡的身体，似乎与摆渡船是一体的，他身体受伤，摆渡船也随之破损一角，开始下沉。
林若惜拚尽最后一丝气力，抱着宗昆，滚落河中。
叶凡闭上眼睛，也跳入河中。
河水很暖，宛如母亲的怀抱，叶凡在缓缓下沉中，前世的记忆，从眼前一帧一帧地闪过。
那一世，他不叫叶凡，而是风流倜傥的秦王府文学侍从，卓子航。
那一世，她也不叫林若惜，而是风华绝代的秦王府歌姬，上官青青。
他字字珠玑的诗词，令她爱不释手，而她曼妙的歌声，亦令他为之倾倒，相互倾慕，缘定三生。
圣上广纳贤才，欲召卓子航为文华殿大学士，秦王恐卓子航于己不利，设计害死了他，上官青青一缕清魂，追到了地府。
4
秦王残暴不仁，被鬼差拘押到地府，判官判其在忘川河上作摆渡人，以此赎罪。
卓子航和上官青青，被判坠六道轮回，各自转世为人。
卓子航和上官青青，宁为鬼魂厮守，不愿为人分离，以至惹怒了判官，改判将上官青青锁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中，卓子航为摆渡人，两人日日相见，却又咫尺天涯。
忽一日，秦王买通负责引领鬼魂入阴的鬼差，从黄泉路遁入阳界，同为摆渡人的卓子航，受到株连，被判坠畜道轮回。
孟婆怜惜卓子航和上官青青的不幸遭遇，在卓子航喝孟婆汤时，给了他一只空碗，并趁鬼差不留意，将他推入通往阳世的往生河。
收养卓子航的哑巴老头儿，其实也是孟婆救下的、在阳世隐姓埋名的往生者。
一日，上官青青从同为歌姬、现为判官府侍女的姐妹那里，得知秦王已化名宗昆，躲在黑水城，欲等黑水古城现身后，杀害已转世的卓子航（叶凡），进而毁掉摆渡船，这样一来，宗昆就彻底阻断阴界之路，可以永生不灭了。
上官青青央求好姐妹，偷偷解开锁链，来到阳世，化身林若惜，寻找并保护卓子航。
无奈人鬼殊途，此时的卓子航，过了往生河，已然记不得上官青青，上官青青只得来到黑水城，买下宗昆藏身的悦来客栈，等待黑水古城现身。
每日的相思泪，上官青青都伴着丹青，画进了那副山水画里。
黑水古城现身后，上官青青将卓子航约来，为的就是在摆渡船出现时，她们合力杀掉宗昆，以保证卓子航的安全，然后，她就回到阴界，以继续受铁链锁身之罚，换取卓子航余生的安宁。
既然爱一个人是苦，那就让自己独自承受吧。
“青青……”卓子航奋力睁开眼睛，撕心裂肺地喊道。
水，不见了，此刻的卓子航，一袭青衣，长发斜飞，孤独地站在奈何桥上。
彼岸花丛中，白衣飘飘、宛若仙子的上官青青，遥望着卓子航，盈盈啜泣。
“孽缘，孽缘。”老态龙钟的孟婆，站在卓子航身后，半是埋怨，半是欣慰。
“竖子还真是执迷不悟，可恨，可恨。”判官也来了，话虽说得狠，语气中却满是柔情，“你为何还要回来？”
卓子航俯身下拜：“子航愚钝，只知若不能与爱的人长相厮守，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那本官就判你永坠忘川河，与那孤魂野鬼为伍，你可愿意？”判官沉下脸，问道。
卓子航敛衣站起，朝上官青青挥挥手，义无反顾地向前方桥断之处走去。
一脚迈出，卓子航并没有下坠，脚下，是坚实的石板，与此同时，上官青青身上的锁链，化为翩翩蝴蝶，围着上官青青上下飞舞。
“去吧，去与你的心上人互诉衷肠吧。”孟婆慈爱地笑了。
彼岸花中，卓子航揽着上官青青的手，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彼岸花开，妾等君来，卓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上官青青将脸颊贴在卓子航的胸上，幸福地喃昵道。
“判官，老身在地府待了几千年了，这是你办的唯一一件人事儿。”看着卿卿我我的两人，孟婆絮叨道。
“这是什么话？”判官笑得比哭还难看，“本官又不是铁石心肠，先前不过是考验他们俩，是不是真能做到情比金坚。”
“再说了，你私放卓子航还阳，当真以为本官不知道啊，本官不过是装糊涂罢了，你怎地还敢罗唣。”
“呦呵，那老身可要谢谢判官大人赏脸了......”孟婆给了判官一个大白眼，自顾自地走了。
判官晃晃大脑袋，也一步三摇、得意洋洋地走了。
奈河桥下，被铁索捆绑在桥墩上的宗坤，心有不甘地喊道：“大人，大人，小的知错了，您还是让我当摆渡人吧......”
悦来客栈内，那副上官青青所画的山水画中，白衣女子和青衣男子，无端地消失了，倒是桥下，多了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给画面平添了一丝诙谐。
黑水古城，再次被黄沙湮没，漫漫长夜中，它在等待下一个传奇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