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阁里硝烟弥漫,遮云蔽日,满目所见的血溅了白纱,氤氲成一片惨红。
宁妩娴捂住腰间涌出的鲜血,身子顺着弥漫的风沙‘嘣’的一声躺在布满尸体的地上。
她只记得意识迷糊之前,眸子所见处是在离她不远处,身披黑袍,镶金边细线的玄纹云袖格外刺眼,手拿一把利剑,只一剑,翊坤阁阁主宁城博鲜血迸溅,刺伤了宁妩娴的眼。
她多想跑过去接住她爹爹下落的身体,但腰间被贼人一剑刺穿,鲜血迸溅,自身难保。
她突然嗤笑一声,爹爹一生为民,清廉正直,却不曾想落得如此下场,全阁灭门,真是可悲。
意识迷糊,眼皮越发的沉重,她看到他腰间佩带的一块晶莹玉佩,猛然转过来的头,那双眸子,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只一滴豆大般的泪水迎着风沙顺着她的脸颊融入地里,溅起一阵涟漪。
1
程少钰这一年以来一直打听翊坤阁被灭门的的真相,这场灭门,惊动天下,引来无数文人志士英雄豪杰的惋惜。
听闻阁主宁城博被一刀毙命,众人为世上有此高人感到好奇,翊坤阁阁主宁城博一直以来也是晋朝响当当的人物,更是清廉正直,为人十分低调,得众多晋朝民众爱戴,却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场。
程少钰当初因外出有事,躲过一劫,回阁后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满目所见一片惊心,映入眼帘的全是阁中师兄弟们死不瞑目的尸体,他伤心欲绝,悲痛不已。
宁妩娴是他在一片废墟中发现的,他亲眼看到一向视若珍宝的师妹满身血渍,一寸长的剑刺穿腹部,流血不止。
颤抖着伸出手去触她的鼻息,还好,尚有一息若存。
现在想来,心里还是会一阵抽痛。
他寻了个隐秘之地暗中寻来医者治伤,当时也是极险,宁妩娴本就悲伤难耐,一心求死,他硬是守在宁妩娴床前五天五夜,劝说良久,才把她给盼过来。
灭门之事做的十分隐蔽残忍,手段狠冽,多数一刀毙命。
宁妩娴告知他是陆霄所为时,她已经不由分说决定要去长安寻找仇人。
陆霄?怪不得多方打听未果,原来竟是身边人,果真防不胜防。
翌日他寻不着她,便来到定山崖,在一旁的空地找到了她,只要宁妩娴心情不好便会来此地方练武。
已傲视群雄,罕有敌手。
本是翊坤阁万人宠爱,不谙世事的小师妹,这一年时间,他看着她逐渐懂事,却让他越发的心疼。
凝了凝神,看着宁妩娴把一套剑法熟练的完成后,拿来水递给她,笑道“娴妹剑法日渐长进,师兄该不会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师兄说笑,”宁妩娴接过水来饮了几口,静默半刻,说道“我已告知师兄灭门一事是那陆霄所为,明日我便打算前往长安,希望师兄不要阻我。”
“娴妹……”程少钰望向宁妩娴清澈的眼神。
“师兄,翊坤阁没了,这本是我自己的事,你应早些回家,何苦与我陷入这无尽的仇恨中。”
初见,那人温文尔雅,喜穿白袍,他那日,穿了黑袍战甲,手拿一剑,亲自杀了她的父亲,她却无力阻止,她恨那人,也恨自己无能。
程少钰入阁之前就已是扬州刺史之子,此番入阁也只是一场锻炼罢了。
她向来执拗,何时听他相劝,何时知他心意。
“娴妹,师兄只有一处相求”他转过头来“明日师兄随你一起前往,师兄也是不愿娴儿相阻。”
他不愿她受到伤害,却不能阻止,她做她想做的,他只希望他能护她一世周全。
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师兄,你……”宁妩娴想阻止,但一看程少钰坚定的目光,最终什么也没说。
青山碧影,古道萧瑟,指尖轻拂剑身,眉间掩起,徒留悲余。
2
晋朝元年,三皇子陆霄仅率领一万兵马南下攻打荒淫先帝陆逊。
世人皆以为陆霄会鹊巢鸠占,书写太平盛世,不料竟是胞弟陆焱登基。
传闻陆焱与其弟陆霄,其妹陆雪昕感情极好,他愿把皇位让给陆焱,世人更赞他高节清风。
赐封陆霄为敬候王,赏金银珠宝数万,赐百座城池,更是把长安城内最为繁华地带建敬候王府抵。
自帝王陆焱登基以来,晋朝民风淳朴,民众安居乐业。
但晋朝民众最为爱戴尊敬的,还是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闲散王爷,敬候王陆霄。
可笑,当真是可笑,宁妩娴躺在美人榻上,手拿关于晋朝的卷轴,指尖轻停在敬候王三字上,连连讥笑。
这便是他的真面目了吧。
敬候王,为晋德帝陆焱同父同母的兄长,在曾是三皇子时就得世人尊敬。
长安闺阁女子更是倾慕至极,只因敬候王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貌比潘安,别说那双夺人心魄的双眸了。
宁妩娴想起那双冷漠的双眸,盯着敬候王三字,沉默良久。
“娴妹”程少钰带着饭菜放在桌上道“刚到长安,想必已舟车劳顿,还是快些来吃些东西吧。”
宁妩娴转过身来,看着程少钰满面春风,罢了,那事还是不和他说了。
跳下美人榻,低笑着迈步走向桌前,寻了个位坐下“师兄可真是知我胃口。”
程少钰亦笑,着著夹起离她最远的红烧鱼给她“知你最爱的莫过于那几样”
他揉了揉她的头,一脸宠溺“怎的还吃不腻?”
宁妩娴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
这些日子,程少钰外出打点他们新盘下来的烟粉铺子用以掩人耳目。
宁妩娴看着镜中影儿,抚着脸问道“雁儿,你说我长的如何?”
雁儿是来长安路上宁妩娴从奴隶中一眼便看见了她,这小奴儿细看有几分像翊坤阁年岁最小的师妹,便随手拾起,她问她“你可愿跟着我?”
雁儿只记得她抬起头,就看到一位仙儿般的买主,便连连点头。
低贱奴儿,想来只有被买到蛮荒之地做苦力的份,想不到竟有人买了她去做个丫鬟,她甚是感激。
雁儿放下宁妩娴一缕青丝,看向镜中人,笑道“若是小姐不能称得上那仙人之姿,那世上可真没人能称得上了。”
她还未看到过像她家小姐这般美貌之人,明媚皓齿,十指纤纤,肤如凝脂,更有那楚腰,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3
近年倭寇屡次来犯,敬候王请旨率领一万兵队击败倭寇,惨遭伏击,长安军队虽胜却因此元气大伤。
林秉快步跨进敬候府书房,对着雕镂屏风,拱手向前方人说道“禀王爷,军队死伤惨烈,现军营只剩少许止血药,已不够用。”
顿了一顿,又道“止血药所需的白药和赭石粉这几日被京城的艳芳阁所购,我们已所剩不多,特向王爷禀报。”
听闻,陆霄放下奏折,拿来旁边的龙井茶饮了一口,忽又皱眉,这茶水已放良久,早已没了当初的口感,便随手放下。
薄唇轻启“本王怎不知长安何时有这艳芳阁?”
林秉道“这艳芳阁的主是这几日才搬来的,那位小娘子执拗的很,我们几次交谈也未果。”
“那人何处?”
林秉知他说的是那小娘子,便言“醉饮居。”
陆霄抬头,想起前些日子在醉饮居的那翩翩身影,那起惊鸿起舞,真是像极了那人。
……
陆霄来到醉饮居时已是几个时辰后,夕阳已敛起余晖,余热逞强的温暖这块冰冷的土地。
忽从二楼传来一阵婉转柔美的琴声,随风回旋于有心人心里。
陆霄脚步一怔,眼神一凛,手紧握着拳,径自前往琴声所在处。
手停留在门外栓子处,听着琴声,不知自己却是一阵茫然和害怕。
顷刻,琴声停止,便从门里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何人在外面,雀儿去瞧瞧。”
未等雀儿打开门,陆霄便推门而入,盯住前方挽着轻纱的一人,犹豫的问“可是宁三?”
宁妩娴低眉,她排行第三,两个兄长皆葬身于那场灭门之灾,他竟还说的如此顺其自然。
她轻轻抚摸着琴身,忽而手握拳,指尖死掐着掌心。
转过头来,面纱下的脸已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眼神掩不住的震惊“可是霄哥哥?”
她已站在陆霄面前,用手把面纱轻轻解开。
是她,真的是她。
“本王就知那日是你,断不会认错。”
一月之前,宁妩娴也是在这醉饮居跳了一舞。
这醉饮居乃长安第一酒肆,一楼一向有长安最为优秀的舞姬献舞助兴,而二楼非那些达官显贵者莫属。
而那日,敬候王陆霄与大理寺卿尚城柏等众多幕僚也在此,皆为私密行动。
说这尚城柏,三年前和陆霄前往扬州路上遇刺,被大师兄所救,在翊坤阁待了近三月。
也因此认识了程少钰和宁妩娴,这件事也是程少钰前些日子和尚城柏吃酒时说脱了口,程少钰这才知道此事。
宁妩娴刚戴好面纱,门外就传来酒肆小二的传话“杏儿姑娘,你准备准备,马上就要到你了。”
宁妩娴轻捂住鼻头,答了声“好。”
宁妩娴自幼习舞,可谓是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精通。
她抱着箜篌信步走到台上,便听乐声响起,是她所熟的《霓裳羽衣舞》。
撇到二楼珠帘微露的尚城柏
抬手便繁响的铃声,轻云般慢移,出尘如仙,傲世而立,恍若仙子下凡。
一曲一舞,让世间之人为之黯然失色。
陆霄掩在珠帘后,拿着杯身的手一颤,佛开珠帘,再次寻找那抹倩影,却已寻不着了。
4
“娴妹,你去见他了是吗?”
程少钰看着宁妩娴显然静心装扮的容颜,当真更显媚人。他顿了顿“他可是伤你了?”
宁妩娴刚一进府,便遇见要出府,急急忙忙的程少钰,抓着她上下打量,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
“我没事的师兄。”她笑道。
他被她明媚的笑容闪到,躲过身去,看向她身后的马车“你何苦等不及现在见他,他要是对你怎么样,我怎么…怎么。”
“他不知我们已知道那事是他做的”宁妩娴低眉,眼神闪过一片狠冽。
道“他竟还问我,问我这一年去了哪,竟还敢来寻我,他怎的不杀了我,也对,只怕他在这光天化日恐被人发现,污了他那虚伪的清廉人设。”
敬候王,长安翩翩公子,以温文儒雅著称,能文能武,上能杀敌,下能着笔。
一往以前,在那翊坤阁,以那一身白袍,骗了所有人,当真是讽刺。
“师兄,备些菜吧,他等会会过来。”宁妩娴揉搓着通红的手腕往房里走,低垂着脸,盯着手腕。
这陆霄碰过的手腕,让她心犯恶心。
陆霄原先是想和宁妩娴一齐回去,美名其曰到了京城,就该让大家聚聚。
但宁妩娴答应把白药和赭石粉给他,让他尽早给受伤的军队外敷,宁妩娴便告知程府地址,让陆霄等会儿前来。
陆霄处理完自己的事后便驾马前来,盯着程府二字,眼神闪过一丝狠冽。
他背着手,这程府玉兽蹲于户傍,周围绿水环绕,花木繁茂,苍松数株,翠竹千竿,看起来装扮得极好,也是难得的世家老宅。
也是,她那挑剔的性子,向来不好对付,娇气得很。
程少钰在陆霄前脚踏进来时就看见他了,掩住仇恨,把最后一道菜放在餐桌上。
程少钰上前拱手道“原是王爷来了。”
“程兄不必多礼,今日还是当我是原来的楚霄吧。”
陆霄心思极重,向来连那身份,那名字都是信手拈来,在翊坤阁的几月,陆霄便言他姓楚名霄,家住扬州,是名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
可笑的是,他们竟信以为真。
两人坐在桌前不言一语,正巧瞧见宁妩娴信步走来,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陆霄敛眉,一年不见,她却越发出落大方了。
反倒是程少钰有些沉默,看向宁妩娴片刻,如此静心打扮,到底为谁,一看便知,可他只恨自己,到底还是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一顿饭,陆霄似又回到了当初在翊坤阁温润如玉的模样,对宁妩娴甚是关怀。
5
在翊坤阁时,陆霄便像会包容一切的兄长。
宁妩娴喜静,饭后便喜欢窝在房里练琴刺绣,陆霄便总是喜欢带着她散步在竹林小路上,让她消消食,他虽话少,两人却悠闲自得。
可如今,那竹林染了血腥红色,污了那一片清净。
宁妩娴想罢,看向依旧走在她前面帮她佛开树枝的陆霄“王爷,前方有一座凉亭,甚是宜人,您要前去坐坐吗?”
“甚好!”陆霄转过头来笑道。
如今,和他在一个地方,竟让她有些窒息般的不适。
“过来,宁三。”
宁妩娴暗自深吸一口气,挪着小碎步走在离陆霄有一寸的距离。
陆霄挑眉,伸手一拉宁妩娴的手,宁妩娴便坐在他身旁。
“宁三可知本王叫你出来做些什么?”
“不知。”
陆霄叹了一口气,说道“本王知一年前的事对你打击极大,本王外出回来时就已经寻不到你了。”
宁妩娴旁边的手紧握在一起,死死扣住暗红色的木桩,真是衣冠禽兽,虚伪极了。
陆霄只以为她想起了伤心事,这翊坤阁一个程少钰显然不足为患,一个宁妩娴。
他握紧了身侧的断刃,眼神却闪过一阵迷茫。
豆大般的泪珠从眼帘里滴落,陆霄看了看,不由自主伸出手帮忙擦拭。
宁妩娴凝了凝神,泪珠止住“霄哥哥。”
旁边女子梨花带泪,我见犹怜,一双澄澈的眼眸盯着他,倒显得亭外柳枝稍逊风骚。
他难得一怔,任那女子突的一跨在陆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眉目含情。
靠在他的耳旁,还哭的有些小抽搐,声音娇娇滴滴“王爷,你可知娴儿的心意?”
说罢,宁妩娴盯着他的眼睛,双目相对,她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满目含情,满意一笑,低头,便吻住他的嘴唇。
陆霄一怔,身子顿了顿,还没反应过来,花香般的清香便随风袭来,似羽毛般轻扫过他的心房,扰乱了他的意志。
他那一刻,甚至想,算了吧,她应是不知,不如养起来,随了自己的心意。
但陆霄只片刻,盯着眼前的人,突的握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把女子从自己身上弄下去。
平生一次,在世人面前收起自己的温雅,低沉道“宁三想必是喝多了。”
宁妩娴被他推的踉跄了一下,撑住身子,靠在木桩上,她是喝了些小酒,却不至于喝的胡言乱语。
低笑一声,看向陆霄逐渐远去的身影。
以及,稍露出来的断刃。
他到底还是露了马脚,她到底还是能扰乱他的心智的。
可这到底是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
6
“林大人,厨房热了几次饭菜了,王爷可是何意?”临近傍晚,厨房已经派他出来问几次了。
林秉站在书房门前,看那依旧紧闭的房门,摆了摆手,说道“下去吧,今日应是不需要了。”
王爷一向是极其遵守时间观念的人,什么时候做什么怎么做,都是极其有讲究的,可这一进书房就是一下午,也是平常没有的事。
房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房内
古木花梨书桌,案上磊着数十奏折,一本正翻开的奏折上,笔墨渲染,凝成一个小黑点。
陆霄一愣,把毛笔放在笔搁上。
这宁三,确是有姣好的面容,这毋庸置疑,可天下女子何其多,他为何有些慌乱?
适才他两人在一起时,无人,他有机会是可以杀了她的。
两年多前,晋德帝根基不稳,民生所向全是长安和扬州交界处的翊坤阁。
他奉命行事,三月剿其所有,他最终得逞。
他还记得,阁主宁城博那看向他不可思议的表情,还记得大师兄陈列绝望的神情。
离去时他顿了顿,看向手上沾满血的剑身,忽的问道“全阁可还剩一人?”
那个叫他霄哥哥,明明武功不好却总喜欢找他单挑,输了大放厥词,娇滴滴的人儿。
可她,却是不得不杀的人。
可再次见面,他问的第一句竟是,你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好不好,他难道不知?他屠她满门,杀她师兄弟,竟还问她过得好不好。
为何,他竟不忍,还扰乱了他的心智。
他看向一篇奏折,上面写着,经宁家小姐相助,营中军队受伤者皆得以救助,军队们都甚是感激。
她到底知不知灭门一事,那事,他做的极为隐蔽,若知。
他轻敲着桌子,眼神狠冽,这……定逃不过一死。
若她不知,他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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