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发现近日房中有些不对劲。
譬如砚台里的墨总是不研自溢,譬如茶壶里的茶隔夜却温,譬如窗棂下的盆花才起便已浇溉,叉譬如沐浴前才备好热水,脱个鞋的功夫便满满当当浮起了花瓣。
画师狐疑地拧了拧眉,睁大了眼环视四周,氤氤氲氲间,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迅速奔到桌案,抄起狼毫便洋洋洒洒记下这件诡异的事。这已是本月第四十九件了!
一开始总以为自己犯糊涂,随后细细回想,才逐渐发现端倪,分明就是有鬼作孽!
画师绕着桌案不停踱步。
“喵~”雪白的猫跳到砚台旁,在宣纸上踩出一道道梅花印。
他喝止白猫的动作,生怕它再闯出什么祸,快步过去将桌上的画卷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喵!”白猫似是不服气,呲着牙朝画卷探出利爪,画师攸地一避。将手上那物完好无损地放进柜子里,长吁一口气。
此画乃是他三月前所绘。画上是位女子,鹅黄裙衫,身段窈窕,她手执绞盘肆意蹦跑,侧首是嫣然浅笑,身后是无垠花田,上方是软烟红霞。线连着的纸鸢是被落日微风吹拂得翩飞,栩栩如生。
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当之“灵秀”,这也是他此生最好看的一幅画作,故名为“灵秀”。
若不是那日梦见此景,他又何能绘出这样的绝色姑娘。
画师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要沐浴。他来到屏风后一瞧。果不其然,水还是热的。
他欲行又止,咬了咬牙,思忖起此刻身旁到底是男鬼,还是女鬼?如果是男鬼,脱就脱!若是女鬼也罢!他六块腹肌可耀眼得很!
画师利利索索卸下衣物,扑通入桶。
小画灵从柜子里悄悄探出头来,白猫闹完刚睡着,她确定四下无人,便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小呆子这破柜子里书还挺多,方才被那臭猫一捣乱,统统压到她身上,出来这趟可累死了。
小画灵嘀咕一通,坐在凳子上晃起小脚。
若不是为了破那画卷结界散失灵力,搞得自己“若隐若现”的,她才不怕被这小呆子看见!
不过若是触碰到人间气,她就能完全品形了!可惜不仅一次维持的时长随缘,且只能碰一人。便是那小呆子。
谁叫她属于自然万物的灵,偏是被这个画毛儿绘出来了所以这次应该如何才能碰到他并不被发现呢?小画灵挠挠脑袋。
有了!
她从凳子上蹦下来,落地却又如逢大赦般顿住身形唯恐那屏风后的人儿惊觉。唏嘘地拍拍胸口,提裙窜出房,步履成风。
“哗啦”
画师沐浴完了。
他踏出来,前脚着地还稳,后脚一失力,整个人便如砧板上的鱼似的滑出三尺远。
而那始作俑者却正光明正大站在他身旁。
小画灵抿唇笑着,浅浅的梨涡似能嵌一颗珍珠,澄澈双眼中是慧黠的笑意。
她趁乱伸手,悄无声息地触碰到了画师的脸。
计划成功!
小画灵脸上热热的,一蹦一跳霎那间没了踪影。
画师惊愕地瞪着地上那滩凭空出现的菜籽油,思绪万待到掌灯时分,小画灵才回府,她大摇大摆的踏进画师的房内。
此时画师正专心的作画,她站在他身侧眨着眼瞧着他的运笔。
她可不是第一次看他作画,只是他此刻,竟正在一丝不苟地画一位妃色裙衫的姑娘。
小画灵看着看着,情不自禁攥紧了手,她几乎是跺着脚来到铜镜前,却只能瞧见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今儿不给呆子研墨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飞似地钻进画卷里。
画师搁下笔,忽见一抹鹅黄色的衣角进了书柜。他阖眼又睁,半个人也没有。他既生疑,又觉得是幻觉。
“喵~”白猫睡醒了,跳进画师怀里窝着。
回到面里的小面灵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手里的纸鸢线快把绞盘绕断了。
小呆子平时就画些花花草草亭台楼阁,今儿居然面个漂亮姑娘!这三个月以来她就从没见过呆子画过除她之外的女子!
她她今儿个是不是不该出去玩,没准小呆子去哪儿看漂亮姑娘了!
小画灵足下的草早已被蹂躏得发烂,她不甘心不放气哄哄地又从画卷里出来。
她倒是要仔细看看,到底是哪个素末谋面的花姑娘!
画师好端端的提笔,哪儿也没碰,砚台却忽地翻了,浓墨四溢,朝那画攻去,似有气吞山河之势。
他赶忙起身护着,白衣一片墨渍,那猫迅速跳了下去。
小画灵懊恼地拧眉,得了,还得给画毛儿洗衣裳。
突然,她大惊失色。
不好!那那那猫!
恰巧,在小面灵看见白猫的同时,白猫也朝她投来了危险的目光。
“喵!”白猫凶狠地举起爪子,径直扑了过来。小面灵拔腿就跑,白猫穷追不舍。
只余一脸茫然的画师正盯着自家猫那诡异的举动。画师缓缓倒退,往门口的方向逐渐移去。
小画灵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惨白着面色,鸣鸣哇哇地绕着桌子狂奔,时不时还要躲避白猫的猛扑。
自打她发现这白猫可以看见自己的时候,她便已对它退避三舍了,谁料今儿竟气忘了,在白猫醒着的时候出来。
只见白猫在她愣神之际从天而降,两只前爪紧紧揪着她的发丝,小画灵一蹦三尺高,慌不择路地乱窜,拼命挥手试图把白猫揪下来,却是无用。
快到门边的画师看得目瞪口呆,此时此刻,自家那白猫居然腾飞在空中,它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凌空而行,都快飞到房梁顶了。
他心扑腾直跳,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自打上次那遭,小画灵便没出现过了。画师更是三更天出门,亥时奔家倒床息。
这半个月以来,小画灵满脑子都是妃色裙衫的花姑娘,她气鼓鼓,既委屈又无从表达。
算了!索性出来吓吓他,让他逐渐道出花姑娘是何人!
小画灵提前打探了情况,须臾才从书柜里出来,望着昏暗的内室,她悄悄地挪到了他床前。
画师端端正正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她既好奇又不敢打开那书柜。如此想来,那些诡异的事情都是她惹的。
砚台里的墨总是不研自溢,茶壶里的茶隔夜却温,窗棂下的盆花才起便已浇溉,沐浴前的水里浮起花瓣。分明都是对他的好。
他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但她是谁,从何处来,叫什么名,他统统不知道,只有她找得到他,他却根本发现不了她。
想到此处,他竟没由来扬起嘴角。
“快说,那妃色衣服的花姑娘是谁!”小画灵故作玄虛,伸手在他面前晃动,却奈何他看不见,索性顺着他清瘦的面庞上滑下。
“如果你不说,老娘吃了你。”活像个吃人的野兽。
这冰凉的触感着实有些瘆人,但画师如今得知她是谁,便再不会心慌了。
“咯咯咯咯,咩嘿嘿嘿。”
小画灵学着说书里的恐怖音效,自诩有妙用。
“哦。”画师不假思索。
“不过是奉王爷之命给王妃作画罢了。”他漫不经心地脱掉大氅,径直躺下身来,闭上了眼在听见他的话和看见他平静的睡颜时,小画灵的心又荡漾了,她捂住心脏的位置,生怕这急促的跳动声会吵到他似的。
原来是帮王妃作画像!小画灵心安了。
不对?他怎么不怕她呢!
“你……”
“我?”
“你怎么……”她支支吾吾的话被他打断:“想永远显形吗?
“想!”她不假思索道。
“我有办法。”
她惊喜地看去,却瞧见他在昏暗中澄亮的瞳仁,灿若星辰。
“嫁我。”
什么?
一大堆疑问还未得解,小画灵却被害羞惹得霎那问红了脸,转身就跑岂料画师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这次还想跑到哪儿?”
她愕然地望着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腕,紧张地别过头去。
“你这个小鬼,惹得一身麻烦,却又好叫人喜欢。”
“人家才不是鬼!”
脑子似乎逐渐清明起来,有些问题在小画灵脑海中浮现出了答案。
他发现了她,可他不怕她,那么这些日子,他是在找办法让她显形吗?所以他已经知道她只要碰了他就可以显形了!”
“那小妖怪,你可答应?”
“人家才不是。”
小画灵正欲反驳,岂料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声儿忽如泄了气的气球般骤小,她害羞得低下头,用冰凉的手摸了摸烫起来的脸颊,继而抬首朝他咧嘴一笑。
“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