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半生尽,一无所成,但随世道跌宕,起伏间,认清了余生所向。
没有笔杆定乾坤,没有金粮饱腹,更别想平凡书云,此生不换。这生死面前,道义难全,是为常事。
东阳没落,城破,家散,人皆逃去,过杜江河。河边渔船百艘,岸边枯草堆积,敌军将追到岸,枪声四起,众人惊呼逃窜上船,摇浆渡河。
却不料,子弹在柳长倾耳边擦过,穿透了人们的胸膛。霎时鲜血染江河,长倾眼见敌军愈近,心中腾起热血。听哭喊声震布杜江,姊妹瑟瑟躲船中。长倾一跃下船,跑到岸边,在河边拾起石子,对着枯草拼命碰撞。
你道是做甚?
青石取火,焚草挡枪罢了。
双手被石子打破了皮,才有火星迸射,枯草燃起,借着风势,燃了整片河岸。顿时火光四起,浓烟升天,任凭你锃亮双眸,也难看清一物。
烈火长烟送走了船只,民众得救,长倾立在岸边看着模糊的河面,咧嘴而笑。姊妹的哭喊声从对岸传来,那柳长倾被敌军压迫在地,长枪抵背,却觉神清气朗,此生无憾。
是当年悬梁刺股捧书读,名落孙山烧藏书,重振旧馆迎宾客,皆无法比拟的。
那是义气终存天地,荡气回肠的收鞘。”
说到此处,那人微微停顿,声音轻带哽咽,道:“来年春至...”她抬起头,看了眼藏衣男子,继续道:“东阳之地战事止,民众陆续归。姊妹皆回,杜江河如旧,痕迹未留。姊妹回旧馆,望废墟落泪,兄长尸骨无存,于是将匾额烧却,装入坛中,刻兄长墓,埋于杜江。拜了三拜,起身,远去不再归。
只这英雄书生,留于天地。”
“啪——”一声堂木落案,她抬眼看向台下,众人皆掩面唏嘘。
东阳旧馆柳长倾的故事,到此结束。
一别经年,她却未曾想到,有人会为他落泪。
她躬身谢幕,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目送她下台。
青衫长袍卷新尘,灰色的麻带带着清凉的风,淌到了藏衣男子的眼里。
他看着她微露笑颜,对他轻声道:“多谢。”而后低眸,转身走出了旧馆,像一阵凉风,吹散了清瘦的往事。
他却记起了,多年前的那对小姊妹,在这个旧馆里,缠着他讲故事的日子。
那是一刹那,光阴的故事。
那是他第一次来东阳,被一个叫柳长倾的男人请了过去说书。
他那时年轻,刚满二十,出师不久,正愁生计,正好被柳长倾聘请,于是便应了。
初到旧馆,他见破落的楼房,几欲离开,却因为柳长倾的真诚留下。
他亲力亲为,未有一丝抱怨,一心只想求生计,正巧也是他的所求。
起初生意是好,但好景不长,他也便离开了旧馆,在别处谋生。
直到那日敌军入城,他同众人逃命到杜江河。在生死存亡之际,他看着柳长倾孤身一人下了船,用石子生火,焚烟救人。他手无寸铁,却敢赴炼狱,他曾为生计奔波,却视死如归。
他感叹这样的风骨,杜江的河水清寒,也不知能否安葬他的尸骨。
后来,他辗转回到了东阳,见败落的旧馆,心生惆怅。
再后来,他一手重修了东阳旧馆,再次做了这里的说书人。将柳长倾的故事,写成了一本书。而后年年评说,让人们铭记。
这东阳故人的命,是他柳长倾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