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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连云港东海县的周小鱼打来电话,让我“五一”假期到她家去玩,我欣然应允。
说实话,我非常想去看一看东海,和大海做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不怕大家见笑,长这么大,还没真正亲眼目睹过大海的风采,唯一保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就是电视屏幕上一晃而过的镜头:一片起伏连绵的水域,无边无际,浩浩荡荡,烟波浩渺,几艘轮船在水中驰骋往返,白色和灰色的水鸟贴着水面飞来飞去,汹涌澎湃的水声不绝于耳。除此以外,别的就没多深印象了。一直以来,我甚至不知道江、湖、海究竟有什么区别。后来,一个见多识广的高中同学王涛告诉我,不能流动的大面积的水域叫湖,比如洞庭湖、鄱阳湖、太湖,“海子”其实不是海,而是高原上的湖;比河水流量大的叫江;河水和江水最后都流到海里去了。我的乖乖,那海到底有多大啊?在襄阳作短暂停留,我漫步过汉江;下广州,在火车上我观赏过波涛翻滚的长江;去河南,在大巴上浏览过水流湍急的黄河。那场面已经够壮阔的了!
春末夏初的牛山镇的确是个好地方,中巴车还没正式进入镇子,我就闻到了海风清凉的咸味。整个车子里都是宽阔的大海的味道。我旁边几个戴草帽的渔民说,又有几艘船回来了,个个装得满满的,这趟发了。我就想起革命歌曲里唱的,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当然,这歌词说的是湖北洪湖,渔民打鱼也是早出晚归,他们不是,这里是大船,渔民出远海,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满载而归。这地方是个海边渔镇,很多人都靠出海捕鱼为生,听小鱼说,有的船主胆子大,都偷偷跑到韩国日本去了,私下里跟外国人做生意。有鱼卖,有生意做,所以日子过得很红火。
我在镇子中心下了车,靠在县标九牛爬坡的巨幅雕塑上,掏出手机给小鱼打电话。一个男人接的电话,用气呼呼的方言问道,谁?我是个湖北佬,不懂东海话,但这句话我还是听懂了。
“我找周小鱼。”我用普通话说。
电话里传递过去我的声音,然后接电话的是佩佩。我说我来了,在九牛爬坡的阴影里躲太阳。
“等一下,我去接你。”小鱼很急切地说。
关掉手机,我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取出打火机,哧溜一下点燃。整个镇子被两条纵横交叉的水泥路分成四半,路面宽阔,不比城里的马路差。我总觉得路面上有星星点点的小东西在闪着银光,盯着一个跑上去看,是落在路上的鱼鳞。两边的房子也不错,很多粉红色和海蓝色的小楼房。一根烟刚抽完,一个古铜色脸膛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过来了,摘下墨镜问我是不是小鱼的朋友,我点点头,他就咧开大嘴呵呵地笑,用力地和我握手。
“我叫海生,”他帮我把旅行包拎到摩托车后座上,绑好,让我上车。“小鱼是我老婆。”
“哦,”我说,“我们公司组织团体旅游,刚好路过这里,就顺便过来玩玩。打扰你们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我是在公司团体旅游之后路过他们家的。这是小鱼教我这么说的,见了她丈夫就说,我只是在旅游结束之后顺道经过这里。她让我到他们家看看。我答应了,我想到这里看看大海。
如小鱼所说,海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除了刚才的那句话,摩托车发动之后他就一声不吭,加一把油门,丢了离合,一溜烟地跑了。车速很快,在我看来有点野。太阳明晃晃的,就挂在头顶上,我们的影子连成一体在路上飞跑。我觉得得找点话说。
“最近没出海?”我问他。“听小鱼说,你是镇子里最年轻的船老大。”
“呵呵,就是个打渔的。刚回来,过几天再出去。”他的嗓门很大。火热的风在耳边像大水一样哗哗地流过,声音小了听不清楚。
“哦。打鱼好玩么?”
“就打鱼呗。出海,撒网,拉网,再回来。没什么好玩的。”
“哦。”我好像再也找不出问题要问了。他不是一个能激起别人问题欲望的人。
车子又跑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了,声音低了下来,不过我还是听得很清楚。“我们在吵架,从苏州回来就一直吵,她还说要离婚。”停了一下他又说,“你是她在苏州认识的朋友,也是同事,你帮我劝劝。”
“你不想离?”我好奇地问。
“当然不想。离了大人无所谓,受伤害的是孩子啊,关键是。孩子是无辜的!”
“哦。”
太阳真晒,我摸了一把脖子,粘粘糊糊的全是汗。到家了,是一栋六层的海蓝色住宅楼,看上去挺高档,他们家在二楼。看来渔民的确很有钱。他锁上车,坚持要帮我拎包,不让拎都不行。上楼之前,他又红着脸让我帮他劝劝小鱼。我点点头,说哦。
小鱼显然是刚刚才化了妆,我想海生一定看得出来,隔着防盗门我就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新鲜的脂粉和香水味。我觉得小鱼做的太明显了,有点过。
“你来了?”她在自己家里反而有些羞涩和怯生了,开了门就把手放到身后去,看上去完全是个城里的女孩子。“旅游玩得还开心?旅途还顺利?”
“还行,但是回去得忙活好几天。”我拍了拍旅行包,“脏衣服一大包,回去得洗;怕了好多照片,回去得认真整理一下,再配上恰当的文字发给《汉水》杂志,编辑部等着要东西呢!”
我到卫生间洗了个脸,站到电风扇底下正对着吹,舒服多了。小鱼说,等一下,我给你切西瓜。她刚说完,海生就急忙去拉冰箱的门,冰箱里却没有西瓜。“西瓜吃完了。”他歉疚地对我笑笑,“等一下,我下楼去买。”我说就不麻烦了,喝点水就行了。海生还是出去了。
小鱼说:“让他去。”
海生咯噔咯噔的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小鱼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突然迎上来抱住了我,电扇吹乱了她的披肩发,把我的整个脑袋都包裹在了乱发里。我的耳朵也竖起来,门外静悄悄的,我们摸索着找到了对方的嘴。在她家里接吻让我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我不得不推开她来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