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八岁这年母亲告诉她自己要去远方打工很久了,让她高考努力考上大城市的大学,这样才有机会找她。但对于他们这样的游牧民族来说,本分地在这里繁衍生息也许才应该是唯一的追求,卓玛的父亲在卓玛高二那年就帮她辍学了,回家放羊、放牛——总之,除了学校,哪里都可以。
这是地处世界第一的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深处的墨脱县,位于雅鲁藏布江下游,也曾是我国最后一处不通公路的小县城——不过从去年到如今,这座小县城也打通了公路与外界相联系,不过崇山峻岭的山路间,塌方跟沟壑屡见不鲜。
出发的时候东方还未破晓,一路颠簸后,我终于即将抵达目的地巴新村。整个村落被裹在大雾之中,山间潮湿的空气极具威慑力,让我不寒而栗——既是本意,更是寓意。清新的空气泥泞的路,每走一段路都能看到田间进食的不亦乐乎的牛羊。向远处望去,一排排规则排列的房屋像极了色达,房屋后面是高高的山,山腰以上都隐于雾气。
还没走到村口就看到了向我招手的卓玛,两片红红的脸颊就像入秋的枫叶,“苏老师,您来啦?没把阳明开过来?”
我走到村口,摸了摸卓玛的头,上面带着雾气形成的水珠,“嗯,来啦,路太难走,车子被我停在下面了。”
是的,阳明是我的一辆车,用我不能得到的爱人的名字命名陪伴身边的我爱的事物,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呢?
在墨脱县支教已经八年了,支教是我人生最痛苦却也最快乐的一件事情。要么一年半载,要么十年八年,当你爱上了这里,怎么会忍心离开?刚来时待了几天就想跑回去,高原反应跟水土不服接踵而至,在我最无助的那段时间阳阳照顾了我,不仅救活了我的胃,更温暖了我的心。
她的两个马尾辫总跟随她的小动作跳动着,我总逗她说想要把她的两个马尾辫绑在一起,系个死扣,她便笑着说:“启明同学,你要这样,为师就把你逐出师门咯。”
她也是支教过来了,一待就是十五年,由于什么都需要问她,我就认她做了我的师父。
“这些孩子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生在了穷乡僻壤,难道就注定一生都没有机会却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吗?”
我忘了这句话是在什么环境下,谁对谁咆哮而出的,只知道我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三十几岁的小仙女,她可爱,她执着,她在这个浮躁快节奏的世态中选择为了别人的未来放弃自己优渥的生活。
这次来卓玛家就是希望劝说卓玛的父亲让卓玛重新回到学校的,刚进屋子卓玛的父亲就给我倒了杯热奶茶,我实在太冷了,端起来毫不犹豫地喝了口,却被烫得舌头发麻。
大山里的孩子,如果不出去读书,甚至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所以路上卓玛跟其他人家早已起来干农活的孩子打招呼时我什么都听不懂——“读是为了生活?不不不,我家孩子不读书也生活的挺好的,喝羊奶、吃牛肉、又有什么不同呢?”——这是墨脱县城内一位孩子家长跟我说的话。
卓玛的父亲开口了,有些词句听不懂的时候卓玛帮我翻译,她时不时低下头,脸色有些难看。
“老师,谢谢你,读书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读就是不读了,说什么都不读了。”
我把手上的杯子放到桌子中央,“你看,这个杯子就是我们墨脱县,杯子以外帐篷内的其他环境就是墨脱县之外的世界,奶茶很美味,但帐篷内的好吃的一定不止于此。”
他端起我的杯子,将奶茶一饮而尽:“我觉得,有奶茶喝就不错了,你们不是有句话,叫‘知足常乐’吗?”
“父母没有资格约束孩子的一生,她是否就愿意放牧一生?她是否愿意却看看外面的世界?她……”
“够了!”卓玛的父亲突然站起身,青筋暴起,吼道,“苏老师,这是我们家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的!卓玛!却把牛羊喂了,把饭做上!”
卓玛点了点头,走出去前用可怜的眼神望了望,我会意,坐到了她父亲的旁边,打算继续劝说。
她父亲还没等我开口就先声夺人:“苏老师,孩子在这里,我必须表现的更坚决点,您别太放在心上。”
“对了,阳阳老师呢?她没跟你一起来?你们俩也该筹备婚事了,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我们这里会给你们准备盛大的婚礼的。”
我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她回去了。”
“哦,休假啦?”
“不……回去结婚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那,你也快走了吧……走了好走了好,你们不属于这里,别在这里吃哭啦。”
“不是这样的,她回去了,跟……跟别人……结婚。”我突然有些哽咽,强忍住泪水,吐了口气,“我会继续留在这里帮孩子们,其实今天来劝卓玛回学校也是她的意思。”
“老师你别这样,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去找她吧。”他又坐下了,也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