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酒残春风暖

2019-01-03 06:07:04

爱情

1

红鸾帐,红喜烛,红通通的盖头遮住的不是新娘的娇羞,而是桃子一颗噗通乱跳的心。

“贺喜大少爷,贺喜大少奶奶!洞房花烛,早生贵子!”喜婆桀桀的笑声听起来并不喜庆,倒似某种悲惨预兆,让桃子后背一凉。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桃子拽了拽指尖缠得死紧的喜帕,咬牙轻轻揭开了盖头。

男人坐在她身边,戴着副墨镜,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坐得像副木桩。

确切地说,这是她的男人;虽然没有成礼就送入了洞房,但这是她的男人——又瞎又瘫,成不了礼,却是她桃子的男人。

2

叶卿尘,桃子的男人有很好听的名字,一听就是大户体面人家的少爷。据说半年前还是十里八乡黄花闺女们倾慕的男神,如今却成了避之惟恐不及的衰神。

桃子只是孟家一个粗使丫头,见识也粗浅,只略略知道是自家小姐不愿意履行这门娃娃亲,才鱼目混珠地把自己送上花轿。

“你早晚都得嫁人,翻身当上大少奶奶可是洪福齐天了!叶家少爷身子是不好,可他也欺负不着你个野丫头呀!”

孟家人这样对桃子说。桃子茫然地眨眨眼睛,她明白自己的使命是鱼目混珠,可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和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哪来“欺负”不“欺负”之说呢?

所以,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小姐不愿意嫁的男人?桃子就着喜烛跳跃的光恣意打量:

瞎子戴着墨镜,把五官遮去了一半;鼻梁倒是高挺的,在瘦削的、笼着病气的脸上无端端透出一股凌厉的气息,仿佛是昔日风流岁月的一点残余;喜服空荡荡地挂在干瘪的身架子上,绊扣紧紧地扣到喉结,下巴尖挂着两滴汗。

是热到了吗?桃子有些不安——他瘫到连绊扣都解不开吗?桃子迟疑着伸出手……

瞎子感觉到了,狠狠地把头一拧——这是他能动弹的最大限度——然后像根木桩子一样直挺挺地摔下床。

3

“哎呀!”桃子吃惊,一跳三尺远。

男人横在地上半天不动弹,只见胸膛起伏,活生生的,有人气。

桃子定了定神,跑回去扶起男人。男人的墨镜摔掉了,露出一副端正好看的眉眼。桃子和瞎子空洞的眼神对了一眼,心中莫名地一空——任凭自己男人摔倒在地,她这个媳妇不像样啊……

别看男人瘦,却身架高大,加上瘫软无力,架起来吃力得很。好在桃子是做惯粗活的,背对男人蹲下,连拖带拽扛麻袋一样背起男人半个身子,临了还差点劲,她拧拧脖子说:“手。”

男人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沉甸甸地压在桃子背后。

桃子想,他大约连胳膊也抬不动,太难为人家了……她的心又软了些,吃力地扭过身子,把男人的另一只胳膊搬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紧紧握住。她刚要发力站起来,男人突然在她耳边说:

“孟,夕,颜……”

一字一顿,像带着长长的追忆,沉得叫人心里发慌。

那是孟家小姐的名字,桃子一下子定住了。

“……你不用可怜我。”男人在桃子耳边缓缓地说,热热地带着湿气,让桃子耳根发痒:“过两天我写封休书,你爱上哪上哪……”

耳根的痒痒像长了腿,一直跑到桃子心里。

小姐命真好啊,有个懂得疼人的男人。转念又想:他也太让人心疼了吧……

“我没有可怜你。”桃子像蚊子一样嗡嗡地说,同时用力握紧男人挂在自己肩膀上的两条胳膊:“我嫁给你,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

一使劲,桃子背着男人站起来。

“你叫我桃子吧,桃子。”

4

天蒙蒙亮。院门打开,两位送饭的婆子走了进来。

“哟!少奶奶早起了?!”婆子惊讶地说。

“诶。”桃子掸掸刚刚洗好晾好的被单,上前接婆子手中的食盒。

“昨晚又尿床了?”婆子问,一副“就知道”的表情:“被单有婆子们洗,少爷……也可以叫婆子们洗,不用烦劳少奶奶!”两个婆子鬼鬼祟祟地笑起来。

“不,不用。”桃子不觉红了脸:“我给少爷洗就好。”

桃子把食盒摆上桌子,跑去床边扶人起床。

叶卿尘醒着,身上衣裳干干净净,脸也擦洗过了,还抹了些雪花膏,散着淡淡的香气,一换眼就人模人样,不复往日的死气沉沉。

桃子先捏了捏叶卿尘的手,给瞎子一个提示,才说:“吃饭了。”

红鸾帐翻,两人费力地动作只是为了起床吃个早饭;却不妨碍大厅中两位步菜婆子的闲言碎语流入两人的耳朵:

“我说老夫人为何一定要给孟家下聘,原来是给少爷找个粗使丫头!”

“傻丫头还以为攀上高枝了,哪里知道苦在后头。”

“还不愿我们给少爷洗身子,嘿嘿正好省了我们的事!”

“咣当!”一声,床边的水盆不知被谁踢翻了。两个婆子住了声,跑过来扶人、扶盆。

“出去!”一直沉默少言的叶卿尘突然怒喝。

瞎子目光空洞,却眉头紧锁,虽然歪在新媳妇纤弱的背上,却在一瞬间给人叶家大少归位之错觉。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诺了声便退了出去。

“你不必这样。”叶卿尘在桃子的耳后说。

“虽然我是个废人,但叶家至少能让你过得像在孟家一样。”

“诶。”桃子乖乖地应,脸上露出一个淘气的笑:“这里比我在孟家好多了。”

5

这是一顿奇异的早餐。无论叶卿尘,还是桃子,都是他们生凭第一次。

“哇,小米酥!我家小……我家人都爱吃的!缘酿庄的招牌!”

瞎子眨巴眨巴眼,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少爷,你们家把小米酥当早餐啊?我们可是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点。”桃子扣过叶卿尘的肩膀,往他嘴里递“第一好吃”的小米酥。

叶卿尘偏偏头,似乎不领桃子的情,身子一歪直往椅子下滑。

桃子索性一屁股挤入座椅,用肩膀撑起瞎子软塌塌的身子,两个人贴得紧紧:“你怎么不吃啊?”

“是给你的。”叶卿尘瘦削的面颊泛起一片奇怪的殷红:“我吃不了这些。”

“给我的?”桃子愣愣地嘀咕,被“小米酥”级别的“恩宠”冲晕了头脑:“你、你就只能喝稀粥嘛?怪不得不长肉。吃一点吧,很好吃的不骗你!我喂你。”

最后三个字,桃子说得气若游丝。叶卿尘胸口一闷,不再言声,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任摆布。

等了良久,那口吃食才送到嘴边。

温热的,柔软的,活色生香。

叶卿尘瞪大了他看不见的眼睛,一用劲,手指痉挛着揪住了什么东西。

“哎呀!”桃子抹抹嘴,开心地叫起来:“少爷你能动,你的手指能动呀!”

6

“咳咳!”

冯守正站在门边,尴尬地咳嗽。屋内抱在一起嘴对嘴的一对新人儿,被咳嗽声烫到了一般,迅速分开。

“表兄,表嫂。”冯守正恭谨问候,心里酸酸的不知是啥滋味。

“是小表叔,快坐!”被叫了声“嫂子”的桃子殷勤地迎上,心中有鼓胀的欢喜——桃子是个孤儿咧,一夜之间就有了这么多亲切有礼的亲人,她心里高兴。

冯守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小表嫂——孟家也是体面人家,可这孟家闺女却如此奔放,新婚一夜就和表兄嘴对嘴,刚才还用袖子给我揩了揩椅子——别说,意外地讨人喜欢。

“表兄有福了,讨到孟小姐这么贤良的媳妇儿。”冯守正开口。

“别叫孟小姐了,叫我桃子吧!”桃子纠正。

“叫表嫂!”叶卿尘沉声打断:“桃子也是你叫的吗?”

7

“表兄,桃花酿的味道还是出不来,最近一批酒,吴老板他们都退货了……再这样下去,我怕‘缘酿’酒庄该撑不住了。”

“秘方已经给了你,我眼下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了。我出事前还有十来瓮窖藏,还能帮你再撑一段。”

“表兄,姨妈既然命我接掌‘缘酿’,我一定尽心尽力!只是,秘方是不是还差了点什么?”

“酿酒需要识得色、香、味,你慢慢磨练吧,光有秘方确实造不出真正的‘桃花酿’。”

8

冯守正垂头丧气地掩门出来,看到站在院子中的桃子。

桃子脚下摆着一大盆衣服,袖子卷得老高,露出白藕似的两截手臂,小鹿一样愣愣地望着冯守正。

老天真是瞎了眼!冯守正想,半死不活的还占着好好的一个姑娘。

他收起沮丧,堆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朝桃子走去:“表嫂怎么尽干粗活,让婆子们做嘛!”

桃子在阳光下仰起脸:“小表叔,我家少爷是‘缘酿庄’的少主人?”桃子虽然被支走了,表兄弟的谈话还是听到了些。“小米酥是、是天天可以吃到的点心?”

“哈?!”冯守正心里怪怪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孟老爷没和你说明白吗?那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嫁……啊?”

“我,我听老爷的。”桃子自知失言,低下了头:“我什么都不懂,小表叔见笑。”

一声又一声的“小表叔”,把冯守正心里烘出一团火,他抬手捋起桃子腮边的一缕碎发,柔声说:“小米酥天天都给你送,好不好?”

“不用!”桃子抬起头,换了一种欢欣的表情:“多给少爷送些肉食,他吃了好长肉!”顿了顿,又补充:“他能吃,我有办法!”

冯守正眨眨眼,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两人嘴对嘴,心中恍然,还有说不出的羡慕,和失落。

9

耳房里热气缭绕。桃子拎着一桶一桶的热水,往大澡桶里灌。好容易灌满了,桃子也出了一身汗。想了想,索性脱下小袄和裙子,只着一身亵衣去背叶卿尘。

“水放好啦!”桃子欢快地把瞎子扒了个精光,架着人往耳房蹭。

“少爷要多吃些啊,这么大的个子我都能背动,是有多瘦!什么时候我背不动了才对啊!”

叶卿尘靠在媳妇儿的背上,少女的气息蓬勃扑鼻,可触不可及才显生动,陌生亲切才叫人着迷。

“桃子。”

“诶,少爷。”

“桃子,别这么叫我。”

“诶?那叫什么……”

“像我叫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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