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为谁知(2)

2019-01-16 20:24:07

传奇

雪下得愈加急,愈加大。

令狐轩静静地看着我,不言,不语,仿佛一眼万年,已经就这样走过了天荒地老。

万籁俱寂,他缓缓开口:“楚姑娘是浮生兄给在下寻的妻子。”

我怔怔地看着他,觉得应是我听错了,心中念头百转,最后只是扯动嘴角笑了笑,道:“令狐公子,我以为叫楚姑娘太过生疏了,不如此后唤我蒹葭如何?”

令狐轩温雅地笑,替我拂去发丝和肩上的雪花,捡起滚落在地的白纸伞,撑开,微笑,“我字扶苏,以后唤我扶苏便好。”他如是道。

扶苏,是取自《诗经》里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果真配得上他。

我没有说话,他亦没有,我们踩着雪,不知要走去何处。

“霏雪是我的师妹,她姓叶,我仅仅把她当成妹妹来疼爱。”令狐轩突然说道。

我怔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他所说的叶霏雪是那天来找我茬的妃衣姑娘,便下意识“嗯”了一声,话音落,我才意识到令狐轩说这些话的用意,不由得窘迫起来。

令狐轩这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他日后的妻子来对待。

“浮生没有死,待到时机成熟他自会与你相见。”

我轻轻嗯了一声,和聪明人说话这一点最好,不必言明,他也知道你想让他说的是什么。

“至于其他,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令狐轩紧了紧我披着的滚毛斗裘。

“无妨。”我低敛了眉目,轻声道。

“你是我的妻子,以后对我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漫漫人生路,我们会一起扶持着走过。”他突然拥住我,在我耳畔温声道,热气吹拂在我的脖颈上,惹得我一阵酥痒。

我扭头看他,呼出的白雾索绕,心跳猛的加快。我眨了眨眼,渐渐笑开,“嗯。”

我动心了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重要吗?我暗笑,讽刺自己的痴心妄想,动心也好,不动心也罢,我和令狐轩之间是没有善果的。

没有善果的。我看着远方暗沉的天际,再一次,告诫自己。

5.蒹葭,我欢喜你

自那日令狐轩对我说明之后,他便以培养感情为由将我带在身边,日日相伴,片刻不离。我欣然接受,整日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水雾袅袅袭袭,有鲜甜清快的嫩香味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我尾指翘起,轻轻把住暖玉鎏金茶壶的壶耳。一股淡红色的茶流倾泄而下,与素白的冰瓷茶杯彰相辉映。

水色红艳明亮,香气高醇,是茶中绝珍之品祁门红茶,“祁红特绝群芳最,清誉高香不二门”便是当代鸿儒对其的最高评价。

一两茶值十斛珠。我默默地鄙视了一下令狐轩,好奢侈,真是个败家子。

令狐轩淡淡瞥了我一眼,人畜无害地笑:“把你那副嘴脸收回去,这茶是故友送的。”

我:“……”

秉着好女不跟渣男斗的原则,我淡淡然地转移了话题:“能送这等珍品的,想必不是一般的故友。”

令狐轩轻呷了一口茶,眉眼低垂,似是无意开口:“是不一般,说不准你也认得,长安宋家的家主,宋玦。”

端着茶杯的手轻微一颤,我笑得眉眼弯弯,说:“确实认得,还有几分渊源。”

“这宋玦有个侄女儿,名唤宋楚。”我手指冰凉,听着令狐轩将那段太遥远的过往以最轻描淡写的方式重新呈现在我眼前,“宋楚还在幼年时,家中逢了变故,至此下落不明。

你说巧不巧,宋楚也是最擅煮茶,在当年这位小姑娘的茶汤可是千金难买。”他看我,眉眼舒展开来,“我因沾了宋玦的光也得幸尝过一回,本以为此生再尝不到第二回——”

我放开已经被掐得没有知觉的手背,将茶杯紧紧地攥在手里,哂笑,打断令狐轩的话:“这位宋小姑娘的父亲可是犯了万死不辞其咎的大罪,下落不明也不见得是坏事。更何况,这宋楚是禁忌,为了避免杀身之祸,令狐公子还是多多当心自己的言辞才好。”

令狐轩微微抿唇,看着我的目光中竟奇异地掺杂了怜悯,他向我走来,动作轻柔地将我拥在怀里,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声响清冽,却是压倒花枝的最后一粒雪。

泪盈于睫,我深深吸气,揪着令狐轩的前襟,压抑而破碎的呜咽自喉间溢出。

我是宋楚,前太子的独女,是十年前那场巫蛊之祸中唯一的幸存者。先帝生性多疑,再加上早些年的先帝曾经历过惨痛的夺嫡之争,就越发厌恶生性耿直,却常常违背他旨意的父亲。

当时慧贵妃恰恰便给了先帝处决父亲一个理由,有人在父亲的府邸中发现了插满长针的小布人,上面用朱砂写了先帝的生辰八字。

巫蛊之术,向来是皇家的忌讳,更何况始作俑者还是当朝太子,不出意外,先帝震怒,判以太子及其党羽斩立决。处刑当日,血流成河,将长安城外的护城河都染红了大半。

此后,关于此事,先帝以铁血手段镇压,无人敢再提。

哦,忘了说了,间接促成这场惨案的慧贵妃,便是当今的太后,亦是当今天子宋玦的母亲。

我已经躲了这么多年,也不敢奢求再躲。无论是宋玦,还是太后,都不会让我善终此生的。

“你与宋玦是故友,那你又为何提起师兄的口吻如此熟稔?”待我平静下来,我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与师兄到底有什么渊源?”

“你是我的妻,我不舍得伤你。你只须记得任它世事无常,只要有我在,你必然会一世欢愉,无忧无怖。”令狐轩牢牢地抱我在怀,仿佛我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话罢,令狐轩叹了一口气,轻轻吻我的额发,一下,一下,怜惜极了。他的气息喷洒在我头顶。

“蒹葭。”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唤我,仿佛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悄悄红了脸,因为他说:“我欢喜你。”

蒹葭,我欢喜你。

这真真是我听过的最美好的谎言,美好得几乎让我当了真。

我笑弯了眉眼,任凭泪水横流,我拥紧了令狐轩,答,我信。

6.岁岁年年红莲夜

令狐轩告诉我,年后的正月初八是个宜娶嫁的吉日良辰,他将于那日迎娶我过门。

我想也不想地点头,眯眼笑,好,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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