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看到阳阳的时候是在十堰火车站。
我正在“叮嘱”卖麻辣烫的阿姨千万别放辣的时候,看到阳阳从不远处的出站口拉着皮箱走了出来。那一刻,我想跑。
1
阳阳是我刚离家出走在北京一家烤鸭店打工时遇到的西藏女孩儿,比我大一岁,脸有些微胖。
我在烤鸭店打了一个月又三天工就跑山东去了,走之前阳阳跟我说了句藏语,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句表白。
第二个让我想跑的原因是我刚被编辑部降职降薪,每个月只有1000的底薪,扣了税,960左右。那时的工作就是不需要坐班的网编,月薪最高三五千,最低一千。
“干吗,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还想躲我不成?”阳阳微微一笑,熟悉而又陌生。
我“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说没有,又问她:“你……来旅游?这么巧,竟……”
“屁啊!”她打断了我,“你之前说过有一天离开烟台后会去的城市应该是湖北,我在你走不久就辞职来湖北了,然后嘛……
“我用一个qq加了你,那个qq只有你,你太喜欢发动态记录自己的点滴,我就知道你来这里了。”
我叹了口气,问她:“找我干什么?”
她白了我一眼:“那句藏语是‘我喜欢你’啊,喜欢意味着付出,我可以放弃好多好多……”
“好了。你在这呆几天回西藏吧。”我拽过她手里的皮箱往前走,又转过头补充道,“我现在每个月的收入只有960元。懂了吗?”
她拉住我的胳膊,一脸严肃:“我才不回呢。我不需要你养活我,咱俩指不定谁养活谁呢!”
看到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有点傲娇,我笑了一下,却又有些难过。
我们总在不能承受的年纪邂逅可能轰轰烈烈的爱情,曾以为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情话都可以在这片名唤青春的夜空里成为闪亮的星星,不想到头来却总辜负盛情。
湖北十堰这座城市物价很低,但同样的,工资待遇也很低。
我在火车站附近租到了一间两室一厅,带厨房卫生间的屋子,一个月租金300/600元。
一个人住,有一间屋子锁上就只需要300元,两间屋子都用就需要600元了。
后来到北京后我发现1000元钱只能租到九平米的隔间的时候,我才觉得当初在十堰住得有多奢侈——当然了,如果楼后面不是坟地我想我会更开心。
阳阳跟我各自一间。
2
她撅嘴不满:“晚上我要是被鬼抓走了怎么办?”
我不假思索:“你大可不必担心,鬼抓人会尽量挑轻一点的或者漂亮一点的,很显然,你巧妙地避开了这两点……”
“哼,苏羽你丫的还跟以前一样逗啊。就是……”她的神情忽然添了一抹忧伤,“为什么,瘦了好多,离开北京后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别过脸,一边努力回忆跟她述说,一边控制想哭的欲望。
场子打件,跟车送货,沿街捡垃圾,工地钢筋工……
一堆伤疤,一场车祸,身无分文,唯一的陪伴死了……
“好了,你别说了……”阳阳的五官有些扭曲。
我冷笑了一声:“呵呵,就是这样,那一年我活得不如狗,我操他妈的!”
阳阳朝前走了两步,轻轻地抱住我:“后来呢?”
“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的计划,我啥都不会,唯一觉得还好的是写作。所以后来我离开了工地,买了台二手电脑,写小说,写冲量,想做淘宝,想做卡盟……我做了很多尝试,后来靠一份网络编辑的工作稳定了下来……”
“好啦,不是越来越好了?”她离开我的身体,打开了自己的皮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毛绒公仔,“呶,记得你说你最喜欢这东西。”
我接了过来,有点小小的感动,连谢谢都忘了说,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也以为越来越好了,所以就南下了,然后到了第一天就被领导说由于我把签约组带垮了降我职,薪水也降了很多。”
“没事,你还可以写稿子赚钱啊……”她倒一副想当然的样子。
“阳阳,我已经太久没有写小说了,我写不出小说了,懂吗?”
阳阳一阵沉默,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刚刚那个话的意思就是我自己住这间屋子有点害怕,我们……”她顿了顿,脸有些红,“能不能住一起?”
“不不不,我怕半夜被你挤到地上去……”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才不会呢!我就要和你睡!”
我愣了一下,转而直接说明想法来否决她:“我说不能就不能,我万一做出什么不该做的怎么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会发生什么你信吗?”
“没事啊,大不了……”
“我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更没有金钱去想,去做那些事情。”我看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笑,“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最晚后天,离开这里,回家去。”
她没有理我,回应我的是“咚”的一声摔门的声音。
3
过了两天,我开始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大概是由于第一次到南方的缘故。
是真的吃什么吐什么,不吃喝水都要干呕反酸水出来。
阳阳在楼下市场买了很多蔬菜还有大米小米。
我说你怎么还不走?
她瞪了我一眼:“苏小羽,你疯啦,我现在离开你,让你自己死在湖北吗?”
我一时语塞,感动过后又跑去卫生间吐了起来。
中午午睡醒来的时候我翻了翻钱包,主要是想看看自己还剩多少钱,而且不想让阳阳受委屈,很奇怪,我的钱没少,还剩下两百一十五块五,那她怎么买的菜?
客厅里阳阳已经把饭做好了,特别清淡,只有粥跟汤,甚至一丁点肉都没有。
她朝我笑了笑:“快吃吧,你都吐了两天了,都没吃什么,这么清淡应该没事吧?”
我一口粥下去,又喝了两口汤,“好”字还没出口就又跑到卫生间“哇哇”地吐了起来。
等我拖着我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来的时候早把要夸她做的好吃这事儿拋到脑后了。
我问她:“你不要给我花钱,我有钱。”
“哦。”她把勺子伸到碗里盛起一勺汤,放到嘴边吹了吹,“再喝一口吧?”
“你饶了我吧,阳阳。”
“那么难吃么……”她的脸上忽然有几分难过荡漾开来。
“啊?没有,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吃什么吐什么,而且你就算给我做清淡,自己也要吃点肉之类的吧。”
她把汤跟粥端回了厨房,边洗碗筷边对我说:“我不是怕你馋嘛……对了!我呢,已经找好工作了,我在这里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好起来。”
后来我好了,阳阳却也没再提离开的事儿。
我太了解她的性格了,没有再说什么,进屋把笔记本拿了出来,坐在客厅忙我的事情。
她洗了碗坐到我旁边问我:“你怎么不进屋呢?”
我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进屋,我需要灵感写策划,我需要灵感的时候习惯换地方思考。”
她“哦”了一声,回自己屋了。
我忙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了,我回到屋子里鞋都没脱就睡了过去。
半夜我又想吐,爬了起来直奔卫生间,刚打开厨房的灯就看到了阳阳,她在那大口大口地咬已经冻成块的粥。
“我喜欢你啊,喜欢意味着付出,我可以放弃好多好多…”
我又想到了她说的那句话,走上前抱住她,骂道:“你真他妈傻。”
4
我后来没挺住,还是去了楼下诊所,检查、吊盐水等等花了我差不多一百元,而还有半个月才发工资。
我的病好了,但是我却穷得吃不起好的,又好面子,不好意思跟阳阳开口要。
阳阳开始昼伏夜出,每天白天都在睡觉,晚上却不见人影。
楼下就有菜市场,我钟爱洋葱跟豆芽,因为这两样东西每个都可以花2块钱左右买些来,然后做法一样:锅里炒,多放盐,吃一天。
我从来没跟阳阳提自己的“惨状”,每次都骗她自己趁她不在吃了很多好吃的。
病好得差不多了,工资也发下来了,我决定要出去找一份兼职。
之前不找的原因之一是病;之二是我一旦找了兼职,这份网编工作会受到影响,因为要电脑在线,极有可能会失去我所喜欢的这种工作。
而这时阳阳已经跟我开始AA制生活了,房租也成了每个人300元。她主动提的,我本来还想打肿脸装一装,后来想想算了。
火车站附近基本都是旅馆跟饭店,我挨个门进,进去第一句就是“您好,请问您这里需要干活的吗”。
没有一个地方要我,要么嫌弃我太小了,要么嫌弃我是男的。
路上还捡到一张报纸,六堰那边报社招编辑,一个月1800元,我要为了1800元放弃我随时可能回到2000元且自由的网编工作?
不,我不会的。
我再次进了一家旅馆。
“您好,请问您这里需要干活的吗?”
那个老女人看了我一眼,一脸嫌弃地摇头:“需要人,但不要男的。”
“为什么啊!”我心里一百个不满。
“我们要人主要是打扫打扫卫生,女的仔细认真些,而且……还要陪睡觉的。”
她后面说的什么我全忘了,是什么不重要,我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被拒绝无数次,也知道了这里的情况有多可怕。
我放弃了找工作的打算,还是一心扑到编辑工作上好了。
我们那时的编辑部每个月月底一次考核评级,两次C直接开除。我曾经连续三次拿到A,还拿过编辑部唯一一次的S。只要我用心点,恢复原来的待遇并不是问题。
我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早点回归巅峰,阳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睡眼朦胧的:“你上午干吗去了,我回来你都不在家。”
“我找工作去了啊……”
她的神情有些异样,转而是双颊气得忽扇忽扇的,娇嗔道:“你去找工作干吗,我养你。你好好找感觉写稿子嘛。总会让好多好多人知道你苏羽的。”
她说完后进屋披了外套就下楼去了,不一会儿就提了一只烤鸡跟两打啤酒上来。
“你这是……”我明知故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天总是只吃豆芽或洋葱?”她站在厨房透过那扇小窗朝我挤了挤了眼睛:“你呀,再病了我才不管呢!”
5
那炖肉吃得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跪在桌子前狼吞虎咽,举着一个鸡腿咬着咬着就没出息地哭了,最后一边喝酒一边就倒在了阳阳的腿上,嘴里念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有一天,天天吃好的,天天吃肉的……
阳阳说好好好,我等着跟你一起天天吃好的,天天吃肉呢,乖啊,我扶你进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