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我问起驰哥这个快贷的事儿,他倒是大大方方的说这几天急用钱呢发了工资就能还。不过呢,他公司那边可不太顺利,法务部已经开始报警立案,驰哥要在下周一去警局报到做些简单的调查。
这次的报到一去就是45天。
驰哥的家里人连夜从老家赶过来,父母年纪都挺大,大城市没有人脉走到哪都得点头哈腰的求着人,去了趟公司又领着去了趟派出所,所有的回应都一样:正在调查。我给阿姨叔叔找了个就近的酒店,两口子整天就在房子里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公司倒是讲礼数,隔三差五的送点水果送点特产啥的。
宿城眼看着就要入冬了,不过是年底,南方的风一天比一天冷,当时从驰哥搬家时拿回来的暖炉正在一波一波的送着暖气,我放下手里门店的报表看看时间,离动车开还有三个小时,收拾一下得送老两口回老家,十来天派出所一直没消息,公司也没话,再这么耗下去啥都得耽误了。
我在动车大厅不停叮嘱二老一定要注意安全有消息会及时通知他们。叔叔十几天一晃苍老了许多,胡子像秋天的庄家一样一茬比一茬长,阿姨和往常一样紧皱着眉头跟在叔叔后面不做声。送走二老之前还是没把快贷的事情告诉他们,当然这个快贷可不是一笔了,而是不同平台的多笔小额贷款,加起来有2万7千多。
快贷的电话短信让驰哥的另一种生活在我面前掀起了一角,可他这些事情并不是我想看到的。不止是我,身边玩得好的朋友们也陆续收到这种电话,往后便不止是快贷了,信用卡,淘宝客服,京东客服都有给我打过电话,很多四面八方的催债消息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网,有一段日子接二连三的短信电话轰炸让我不得不关了手机。
真正惹恼我的不止是驰哥给我留下的烂摊子,还有这些人半夜2点的来电,起初我还问是谁,后来我便有闷气,是由心底来的那种最朴实的气愤。
“他借钱关我屁事啊,以后别给我打电话找他爸妈要去!”
到了年末的最后一天,公司都在为元旦的年会做准备,张灯结彩的。我正在往墙上贴字,派出所的电话突然来了。
“周五早上10点后携带证件来凤湖区派出所签字担保孙驰出去”
快俩月没见过驰哥,他穿一双青色布鞋站在公安局的楼道口冲着我笑笑,好像是瘦了一点,可啤酒肚还在,头发被剃成了看得见头皮的板寸,脸上长了几个小红疙瘩,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那个大手挥霍底气十足的驰哥了,就和那刚剥下来的橘子皮一样,慢慢腾腾的变软,最终,蔫儿了。
这次担保释放,其是公安这边没有找到证据,确切的说是公司法务部没有提供更有效的证据,只有一张出库单也说明不了什么。
驰哥被限制出市,等待候审。
他没有工作,也不能去找工作,整天油头垢面的窝在家里打游戏,家里常常有一股酸腐的味道。晚上呢发发朋友圈卖卖货日子也就这么对付着过去了。不知怎的他经常发呆,沉着个大肚子向沙发上一靠眼皮就自然的垂下来不动了,二呢就是他开始掉头发,枕头上睡个午觉起来全部都是碎头发,卫生间下水道被头发堵了两三回。我是隔三差五的去吃个便饭陪他聊聊天喝喝酒,不过他现在的酒可不止一顿了,而是每一顿都得配酒,江小白是最基本的标配,空瓶子不到半个月能堆满一个小纸盒,叫朋友上门吃饭也是“诶,带两瓶啤的上来哈”。
驰哥酒量很好几乎没怎么喝醉过,这是他经常在酒桌上练出来的,有一晚上驰哥喝多了,大概是父母终于同意给他一笔钱让他还了快贷,他明显的松了口气,眼神儿也柔和了起来。驰哥通红着脸哑着嗓子喃喃自语,我没有本事没有钱,我什么都没了。他的声音忽然又抬高了些,就像海水拍岸忽上忽下,我不知道怎么办,钱都花了,钱让你们开心了。他声音低低的,粘腻的,好像在对着一群人诉说自己的故事,他小声的说,你们别不相信我,别,我们都有错的时候,你相不相信我?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飘忽的目光艰难的穿过我的眼睛,好像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当然!”我的声音借着酒劲猛地高起来。
“当然···”然后又落下去,和他低下的头一样,往最低的地方低了下去。
新一年的除夕夜,驰哥一个人留在宿城,他父母因为年老加上赌气也没往身边跑,8点那阵我发了个视频消息,他满脸通红的在手机那头和我家里人打招呼。视频完了之后又给他转了3000块钱顺便留了个言。
“吃好喝好,别亏待自己”
隔天微信上回我 “谢谢”
4.
“律师传话已经收到,信息量扩增,有你的详细地址太好了,我很高兴。我是打不到的,放心,身体不锻炼好我就不出去,很遗憾衣物我还没收到,我只能勤快的洗衣服了,暂时不用寄什么,因为快递收不到,只能通信。时间过得真快啊,路还好长,再见到你们时,希望你们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温暖。”
—— 17年6月收到的第一封信
年后回到宿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和老大哥吃个饭。
喝到微醺,他说他买了个塑料的剃头刀,25块钱,想让我给他把头发理一理。
我笨拙的模仿理发店的小哥,一板一眼的在头发上比来比去,迟迟不敢下手。我把他头发用水打湿之后才发现,驰哥的头发已经很少了,他才28岁,就已经像一个惨败而归的中年男人一般,只有中间那几片是不饱满的棕色头发,毫无生气的堆叠着,额头前的那片头发都已经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