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诸多信息令我惊愕不已,回过神来时竟已行至城堡门下。足下冰冷坚硬的砂石带给我刀割般的剧烈疼痛,我强抑制住快要崩溃的躯体,回头望时,海面已几不可见。
这便是,人类的世界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王子英俊的面庞,临别前姐姐们忧虑的神色,陌生女子的艳美动人……我最后回头看一眼海洋,熟悉的黑暗再次袭来。
好奇特的感觉。半昏半醒之间,有奇怪的东西在我体内流转,莫名的很舒服。
身下软软的,有些像我的小床。
但这是另一方天地。我忽的忆起,现在的我非是人鱼,所在也并非海洋。这念头让我努力对抗着身体里莫名的舒适感,试图睁开眼睛。
“啊,美丽的小姐,您终于醒来了吗?”宛如乐音的男声在我耳畔响起。我扭头望去,映入眼底的正是那不久前海上漂浮的苍白少年。
几乎没来得及想,我立时便想张口歌咏,随之而来的剧痛立时教我扭曲了身形。
王子笑容明媚的脸一瞬变得阴沉盛怒,转又勉强挂上笑颜:“莫要惧怕,这里再无谁可伤害到你。无论何人犯下此等恶行,我的兵士必教他余生活在绝望之中,给小姐赎罪。”
真是个良善的人呢。我试着微笑,唇边撕裂的疼痛却让我只能试着用眼睛表达情绪。
他在床沿处坐了下来,白净修长的手抚上我的脸,“哦,美丽的小姐啊,你的眼如天穹一样蓝的清澈,面庞若初生的云棠仙那般娇嫩,身上的芬芳教人心醉神迷,体态简直是世间无二,无所不能的神明啊,你莫非也滋了妒忌,狠心夺去她美妙歌喉?”
我羞涩的将头埋到胸口,既为他的才气惊叹,也觉得一切都刚刚好,仿若神明的意志都在暗中推波助澜,这令我窃喜不已。
但我很快便知,神明不过予我一颗蘸满毒药的甜美糖果。身穿银甲的骑士眼盲一般,直直闯入这暧昧之中,附在王子耳边低语。
王子略一点头,他便退了出去。而后王子优雅的将手伸向我,话语里的笑容有些刺目:“请务必赏光,美丽的小姐,参加我们今晚的舞会。我最亲爱的英普罗曼见到你时,必然也会为小姐倾倒。”
阴霾聚拢我的心间。我实是难以想象,以我的容颜,他竟还能心系他人。这让我有些恐慌,但更多的是不忿。
没差别的。我对他微微颔首,心想,就算那位“英普罗曼”小姐再如何艳绝无双,我的舞姿足以令世人倾倒。
夜很快的到来了。审视着镜中华贵且不俗气的明蓝礼服,我满意的在侍从的陪伴下,忍着脚底刀割般的剧痛向宴厅行去。路途中不时传来意味不明的目光,我脑中却只有王子亲手为我摘下他半颗心脏的场景。
心脏。我猛然警醒,思及临别时分长姐未尽话语,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悸动了一下,不过这没可能的,大姐同母亲一样,温婉良善,绝不会这样示意。
不管了。我用力甩甩头,缓步走进门后。喧嚣一瞬止息,连那璨如白昼的华美灯光都黯了一黯。
但我浑不在意,只看清身在二楼的王子。暗红礼装衬的他英气不凡而又内敛,身侧的女子礼服显见得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极为合衬。
但这算不得什么。优雅的古典乐章适时响起,我向前一步,自在舞动,体态轻盈。
在同他人笑谈的他亦将目光投了过来。很好。我身姿越发灵动,连那深入灵魂的疼痛也似远离了一般。唯一缺憾,不能纵情歌唱。不过,只这一舞,便已足够。
曲止,舞终。我略欠一欠身,想象中王子沿阶梯行至我跟前的画面却并未出现。我抬眼望去,他竟已悄然离去,同他身侧的女子一同。
惊惶教我顾不得礼仪,踉跄着推门而出。门外长廊月光清悠,身形高挑的女子独立其中,手里的物什闪着清冷光辉,似是在侯我一般,面上还带有笑靥。
惧怕教我不敢靠近,却又不能出声询问。她竟也不急不躁,微晃着酒杯浅饮一口,缓然开口。
“真是失礼呢。吾名英普罗曼·拉夫。美丽的小姐,”她略一乜眼,“您的那点小心思,人尽皆知。请允许我给您奉上忠告:表象皆虚无。执意入得迷雾,可未必能接受你所见。”
谎言。是想让我远离王子么?这不可能,我费尽周折,只为能得到他的爱。
脸上的神态显然出卖了我,她轻放下酒杯,一步步向我逼近:“不得不说,你的确比你的前人美丽的多,舞步也是我所不能比的,还找准了时机晕倒在他面前。但你配不得他的爱。”
背后即是紧锁的木门,我无处可退,看着她手里高高举起的利刃,我慌乱的肢体都僵硬了起来,只听她继续说道:“我很讨厌做这种事的的。但他其实早对你这样的美人无了兴致,只是惯行礼仪。所以,抱歉。”
泪自我眼里涌出,半是绝望半是悲伤。虽然我更宁愿相信她所说的是谎言,但,他在宴上注视着我的目光冰冷,室内燃烧着的篝火都驱散不去,就像在看一个将死的陌生人。
暗红的血从我头顶流下,出奇的没有感觉到疼痛。许是胸中的疼痛更甚罢,又或,其实我已经死去了。三个月里的第一天,我已是冰冷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