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灵,总会对未知充满向往。
浑然不觉,未知的那异域水土,有着怎样讳莫的恶意,潜匿其中。
一
我在等一个人。
一个许永不会出现的人。
我美丽的姐姐们时常在我身边围绕,唱着优雅美好的歌谣,试图用她们带有魔力的歌声,教我那些烦忧的思绪远离。
我们的父王——英俊威严的海洋领主,自我们的生母离世后便少言寡语,深居简出。幸得祖母颇喜爱我们,一直在宫中照顾我们,给我们制衣、教我们唱歌,还给我们讲故事。
我最喜爱的,就是父王与母后相许余生的故事。身为海域领主,这辽阔大海,万千生灵皆是我父王奴臣,他却甘心为唯爱之人独守孤冢。我很小的时候就起誓,长成之后,若非这样的人不嫁。姐姐们更决绝,她们认为世上再不会有父王这样情深的人。
痴情人不常有。但我甘愿等待。纵使无望,胜过悔憾。成年前一年,望族名门纷涌而至,向我提亲,尽铩羽而归。
“美丽的公主啊,您在等的心上人,在这世间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离去时总会这样叹息。
但我不为所动。即使姐姐们的美妙歌声昼夜无歇,即使父王偶也不甚在意的提及婚嫁之事,我只抚着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沉默以对。
日复一日,我独自坐在后花园里,抚着母亲的石像,想象着父亲的指同样温柔的触着母亲的石碑,在期冀之中,观诸生来去往复。
许是母后在异世庇护,成年那日去往海面的我,遇见了我等待已久的人。
初时我并不甚在意,虽则他衣着华贵,且在明眼可见的暴雨雷霆将至时分敢于独船出游,显见得胆气不凡,却也愚不可及。海天倾覆之力,孤船何以抗之?
怒雷炸响于夜空,烈风自苍穹呼啸而过,暗红光芒闪耀于海天交际,浊且势凶的滔天巨浪,携摧毁万物之巨力,击向海面上渺小如叶的船只。我远远的看着惊惶的水手们徒劳的转动舵盘,试图扯动早破碎成片的帆,不为所动。
生命无常,晴日之下,常有生灵离世。我非神明,即便神明,也无力拯救凡尘万灵。
船只渐碎裂开来,绝望的人们纷纷坠落水中,势微的挣扎着,渐落入深海的怀抱,世间最温暖的所在。
片刻前立于船舷的华贵之人,此时尚算有幸,抱住一块大木板,在水面上起伏。
无甚缘由的,我忽想起偶然听闻的那个传说。违逆万物之道的异族恋人,舍却所有,终了招致灾祸,死生不明,其一化作石像,另一深缚海底,余生再难相见。
幼年的我还曾问询过祖母,是否真有这一场悲惨的旷世恋情。向来温于言行的祖母却闻言色变,强将我带离宫殿,此后数日也颇阴郁,我便不敢再提。再后,偶忆起也只做笑料。异族恋情,本就是愚者自欺的妄言妄念。即便同为海孕育的生命,恶鲨与虾蟹尚不得跨过那无形之网,截然不同的生命体系,终了如何,毋需多想。
唔。该死。在我怔怔出神之时,益发狂怒的风浪竟将那木板带至我身前不远处,我惊惶的潜入水中,往上看时,那人似已陷入昏迷,手仍紧抓着他存活的唯一希望。
真险啊。母亲离世之后,祖母严令禁绝海内各族与陆上生物接触,必要之时自绝亦可。幸这人已神智不清,而祖母想来也已休歇了罢。我颇想知晓他因何还在抗拒。
我轻巧的扭动身躯,游至他身前。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但风浪声势浩大,我只隐约听见英普罗曼几个字。
这是个名字罢。我歪头看他面容苍白,想,这么难听的名字。他身在狂风巨浪之中,生死一线之时,却视之更甚过生命。这样的存在,莫不是神明予我的礼?
二
眼前的蓝愈发深沉,美到极致反透着隐约不详。身前的小鱼遍体金黄,在这近乎黑暗的深蓝区域里,是我唯一的光源。
这方海域是整个海洋的噩梦,传闻曾单凭己身之力险取我父而代之的邪堕海巫,被驱逐后独身藏匿此地,现下连死亡都不敢侵扰。骨化的珊瑚虫与身态扭曲的水蛇相互缠绕,静时寻常若林,活物接近时便会喷射出致盲的毒液。
但我别无他选。有点讽刺,恶名远扬的海巫,是我唯一希冀。毋需多想,祖母必不会告知我如何伪作人类融入其中,姐姐们即算知晓也不敢违逆。
说起来,我还挺幸运的。海下其实并无多少人知晓那巫师藏匿之处,知者如我父王、祖母之流也必是不肯告知于我的。便是偶然误入且侥幸逃回的,也绝不敢再入那凶险之地。这奇模怪样的小鱼儿却正正适时出现,带我去往那未知之地,教我心觉这许是神助。
只,传言真真不可信。一路游来,并未见得什么奇虫怪手,到得最底处也只见一硕大贝壳。只海水渐由蓝转灰,隔绝了所有光亮,教人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