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难得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天空瓦蓝瓦蓝的，阳光金灿灿地跳跃在枝头上。
吃过午饭，李老汉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打着盹儿，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很惬意。不知名的小雀儿，在枝头喳喳叫个不停。如果是以前，李肯定觉得很吵。但这会儿，听这这些喳喳声，心里倒觉得有几分心安。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李知道是老伴，不确切地说，是前妻三花还在忙碌。生活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好强了一辈子的李做梦也没想到，最终陪着他的，是已经离婚30年的前妻。
李今年74岁，自从和前妻离婚后一直未娶。他从供电局退休时希望其中的一个儿子能接他的班，但两个儿子退伍后都选择留在外地发展。他没有强求，毕竟孩子有孩子的梦想，他不希望因为他限制了孩子的发展。但某些时候，他真的希望能有个儿子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现在的身体每况愈下，糖尿病已很严重，每天饭前都要打胰岛素。以前身体好的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打，但这段时间他连给自己打针的力气都没有了。肺气肿也很严重，走三步都气喘吁吁。还有他的味觉也出了问题，现在吃什么菜都没有味道。最让他担心的是，他感觉自己没了一点抗寒的能力，只要有一点冷，他都感觉像掉进了冰窖里。
他也不再逞强，看他一向厌恶的前妻时，眼睛里也有些许的温暖。
他的两个儿子都很孝顺，经常打电话给他。他们一直希望能带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每次他都婉拒。以前身体允许的时候，他害怕给孩子添麻烦，添负担。现在身体完全垮了，他不想离开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他生怕自己万一在外面有什么意外，魂回不了家。
想到两个儿子，李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一下。两个儿子是他的骄傲，在外面都混的很好。在大城市买了车房，娶媳妇的事也没让他操一点心。而如今他已有两个孙女一个孙子，三个孩子争着喊他爷爷的时候，他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这辈子活的很苦，他和前妻结婚8年，大儿子7岁，小儿子6岁时离的婚。那时年轻，不懂得体贴，不懂得疼爱，更不懂得包容和忍让，有的只是一股倔强劲儿，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他清楚地记得那次和前妻打架，前妻把尿盆扣在他的头上，尿从他的头上流到脸上，身上，他没有擦。只狠狠地对前妻说，滚。
前妻哭着跑回了娘家，他看到他的大儿子蹲在角落里，满眼泪水恐惧地看着他。有一瞬间他的心是软的，他知道虽然前妻对他有意见，可她对孩子却是百般的疼爱，不管他以后和谁结婚，都不会有前妻对孩子好。
最终，他还是和前妻离婚了。大儿子归他，小儿子跟了前妻。后来在母亲的多重的压力下，他去相了亲，但却始终没有再婚的念头。他对婚姻已经死心，如果结婚对儿子好，他也许会结。但这其中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他想他也许给不了儿子完整的爱，但如果不结婚，就没有人能伤到他的儿子。
母亲在他离婚后的第三年去世，母亲养的那些鸡鸭狗儿也都相继死去，原本热闹的院子只剩他和大儿子，家也不再像个家。
他是那个年代少见的独生子，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热热闹闹，欢声笑语。而他家只有他和儿子，两个人笨手笨脚包着过年必吃的饺子。那饺子也总是和他们过不去，包的时候，馅会不听话的跑出来，下锅煮的时候，每个又都张开口。
他的大儿子懂事的让人心疼，每次他都会说饺子很好吃。平时他来不及做早餐，拿一块钱给儿子让他买早餐。他总是舍不得吃，晚上放学又把钱还给他。还会在他没下班回来煮饭给他吃，虽然很多时候，都煮的半生不熟，但他每次都吃的很香。
大儿子15岁那年，他花钱找关系，让儿子去了部队。偌大的一个院子只剩他一个人，那年他49岁。
一个人的时候，他想部队的大儿子，也想久未谋面的小儿子。自从和妻子离婚后，他见小儿子的面屈指可数。他从朋友那里听说，前妻嫁了人，那个人对前妻很好，但对他的儿子却很苛刻。前妻不忍小儿受委屈，就又离了婚。
又过了几年，他让小儿子也弄进了部队。前妻跟着两个儿子，在部队的招待所里打扫卫生。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那个大院子里。
直到60岁，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心仪的老太太秀。两个人试着处了一段时间，古木逢春，他的眼里闪着久违的光。秀催着他结婚，并要求房产证上加上她的名字。他犹豫了，他的这套房子他是要留给两个儿子的，这辈子他欠儿子的太多。
他拒绝了秀，生活又陷入了一片死水。彼时，他已经退休，除了吃饭睡觉，他的时间都在麻将桌上。
他生活有生气是在他68岁的时候，那年他的身体一下差了很多。两个儿子同年退伍，就和他商量，让前妻回来照顾他。
起先他是不同意的，一辈子了他还是无法原谅前妻把尿盆扣在他的头上，有时候他甚至想都是因为前妻把尿盆扣在他头上，这辈子他才活的那么苦。只是实在拗不过两个儿子，他才勉强同意前妻重回这个家。
家里几十年没有女人，早已不像个家。门前原本是一个花圃，以前种了花和果树。几十年过去了，只有几棵果树顽强地长高了，剩下的就是齐腰深的杂草。他没有心思去打理，他也懒得去打理。
他的前妻回来之后，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被单被套也都全部洗的干干净净。院子里的杂草也都拔掉，还买了一棵桂树和几棵月季栽上。他不管多晚回来，家里的灯都是亮的，锅里总有一碗热汤等着他。他原本蜡黄的脸渐渐变的红润起来，只是他对他的前妻却还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的前妻小他九岁，但他明显发现一向壮如牛的前妻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她经常会这里疼那里疼，但不管怎样，她都会做一碗热饭给他吃。
他以前从不让前妻帮他洗澡，可现在他没有半点法子。天稍微一冷，吃喝拉撒都在房间里。而前妻做这一切，也明显越来越吃力。他想到了两个在外的儿子，某个瞬间，他会后悔没有留个儿子在身边。
一滴清泪砸在李的手上，凉凉的，他缓缓睁开眼睛。阳光明晃晃的，一阵风吹来，桂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他听到前妻在房间里和儿子打电话，挂完电话说儿子又汇了5千元钱回来。年轻的时候，他真的需要钱。而现在钱对他来说，只是冷冷的纸而已。
他轻轻地擦掉手上的那滴泪，手上被泪水浸过的那块老年斑，愈发的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