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跟妈妈吵架了,也不算吵架,是我发火了。不知不觉,我跟妈妈之间,从小时候的她生气,到中学时候的我们吵架,又演变为现在的我发火。
昨天的事情很小,我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懊恼很久。
只是在我盛饭时,妈妈说了一句“先别给你爸盛,他在喝酒”,我“哦”了一声,而她又穷追不舍地追加了两遍“啊?听见了吗?”
厨房里油烟机的噪音听得人心烦,妈妈的追问显得更加刺耳,我不耐烦地回了句:“知道啦。”就端着饭往餐厅走去。
妈妈对我的不耐烦心生不满,在语气里略微加了质问的因子,“知道就知道,你那是什么说法?”
“你说一遍不就行了?一遍一遍说起来没完了。”
“你不答应,我不多说一遍吗?”
“我哪里没答应了,你自己没听见就是我没答应吗?”
互相呛了几句,妈妈似乎没理了,泄了气。过一会儿,她的语气放平下来,有些自责地嘟哝了一句:“我的耳朵可能是真不好用了。”
我没有回话,因为我的出言不逊引发妈妈这么无奈的感慨,我陷入深深的愧疚中。
妈妈耳朵不太灵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常听人说一过40岁身体的隐疾就会渐渐显现,妈妈如今已经50多了,身上零件有松动真是避不过的。何况耳背还不算隐疾,她家里的长辈都有这个毛病,想必遗传因素的比重不小。
她的耳背没有很厉害,比我80岁的爷爷自然是好了太多,可是相比同龄的爸爸就差了一个档了,她的耳龄应该有60了。
其实像昨天那种追问两遍的情形我早就习以为常了,这是妈妈的必修课,每天总要有那么几句话要放慢速度重复两三遍她才能完全听清楚。而且我怀疑她也是追问成了习惯,哪怕明明听清楚的,也会习惯性地在别人说完后立马“啊”上这么一句,让人重复也不是,不重复也不是。
偶尔也会闹出点笑话。比如我说我要洗个澡,妈妈会说“天又不热吃什么雪糕”。或者爸爸看电视时感叹一句“某人是好样的!”,妈妈会接一句“谁是放羊的?”
诸如上述,妈妈发生听觉错位时的小插曲总是叫人啼笑皆非。
谈笑背后,是我作为孩子的不安,和妈妈作为当事人隐晦的心酸。
小时候我是不乖的孩子,总会给爸妈惹麻烦,顶撞犟嘴也是常事。姐姐则一直是乖乖女的形象,她懂得体贴爸妈,永远温言软语。爸妈对我会摇头叹一声不懂事,我在姐姐面前也摇头自惭形秽。
如今妈妈昔日的厉害消磨殆尽,早已经没有了当年伸手把我扔出家门的威风。她现在经常迁就,事事忍让,这反倒让我饱受煎熬。我的少不更事磨掉了妈妈天生的脾气,她经年累月的疼痛又哪里是那么好熬的呢。
懂事之后的愧疚感使我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尽我所能顺着妈妈的意思,不说重话,学着跟妈妈耳鬓厮磨,对她不太灵光的耳朵竭尽全力地去磨合。可总有这样把控不住烦躁的时候,我倒愿意像小时候一样被她训斥,胜过听她像个孩子低着头自责。
每每她是这种表现,我就难免落寞。我知道她自责的言语和愧疚的眼神后是对衰老无能为力的心酸,我也为她的日渐老去惶恐,为她日渐脆弱的心感到不安。
那天用时髦的软件拉着妈妈玩换脸,平时总在一起并不觉得她多么沧桑,可换脸照片生成的一瞬间心揪了一下。我生机满满的脸放在妈妈胖乎乎的头上倒还显得很诙谐,可她的皮囊移到我脸上显得那么违和,她的眼袋很深,皱纹肆虐,皮肤干枯没有活力。
尽管觉得揪心,我还是坚持哈哈笑着说真有意思,然后告诉妈妈前两天跟小孩子换脸也是这种效果。
她不听,拿着手机端详了一会儿,说:“我怎么这么老了?”然后不再愿意跟我玩,推开手机命我删掉。
我又笑嘻嘻地解释是软件的问题,可眼睛骗不过我自己,我的瞳孔里映出的的确是一张没有胶原蛋白、水分流失严重的面庞。岁月的风霜当真对妈妈没留一丝情面。
当她的耳朵不再是当年十里长街认出我的顺风耳,当她的手指不再像年轻时候终年不沾阳春水,当她的面容不再平展娇嫩,她老了。
跟随着生理衰老的是心理的变化。
妈妈不再是曾经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虎妈,她开始让出权威地位。会为了了解孩子的生活举着放大镜学习手机电脑;会为孩子的某一句不满而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谴责;也会为孩子的某一句责难黯然落泪。
患得患失,这更是她衰老的表现。
渐渐地,她会越来越像个需要宠爱的孩子。我应该,也必须尽快学会去宠爱。
对父母,时光已经足够凶狠,我们理当倾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