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宜然戴着耳机出现在S市第一中学的食堂里时，正专心地听着《剑桥雅思真题听力》。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做错的那道选择题，却浑然不觉从刚踏入食堂的那一刻起，路过的每一个男生都悄悄地在看她。
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是宜然在自己十几年的青春时光里早早就得出的经验。眼下是高二进高三的关键时刻，可不能松懈。
宜然选定一个排队较短的地方站定，已是六月光景，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她白洁美好的指尖轻轻拂过黑色齐肩短发，随意地挂在耳上，露出袖长纤细的脖子，她又确实窈窕高挑，亭亭玉立的样子，再加上成绩好，难怪老师和学生都十分欣赏她。
当然，除了小部分女生。
蓝牙耳机里发出的真题讲解声音，很快吸引了宜然的全部注意力。她的身体随着队伍往前挪动，轮到她时，随意指了几个自己常吃的菜。
就在她端起来打算转身落座时，身体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猛烈撞击了一下，滚烫的汤水泼在了她雪白的夏季校服上，洇出淡黄色的污渍。
宜然皱眉摘下耳机，面前的女生故意发出惊讶的声音：“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宜然瞟了她一眼，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宜然，你还好吧？”
娇柔声音的主人是陆璐，与宜然相处一年的好朋友，两人在高二重新分班的时候，在文一班相识，热情的陆璐总是围绕在宜然身边。性子一直很冷淡的宜然原本不太习惯，后来发现陆璐并不打扰她学习，便也随她了。
这边陆璐还在娇嗔地指桑骂槐：“宜然，早说了吃饭要等我，不然有些人啊，还真以为你好欺负呢。”
那女生嘀咕了一句什么便走了。宜然朝陆璐点头道：“谢谢你。”
“客气什么，咱们不是朋友吗？”陆璐眨眨眼睛，突然发现了什么，“宜然，你的衣服……”
宜然闻言低头，看到胸前的汤渍洇开后，内里有些若隐若现。
来不及细想，一件男生的校服外套罩了下来，是熟悉的洗衣液的香味，让宜然莫名安心。
她从衣服里抬起头，看到它的主人正在挥舞双臂赶走围观的男生，不禁抿嘴一笑。
“邬尔，又是你英雄救美。”陆璐有些气鼓鼓的，瞟了两人一眼，“算啦，你们先吃，我去打饭。”
小麦色皮肤的男生也不理会陆璐，直接接过宜然手中的餐盘，帮她带到餐桌边，嗔怪道：“你啊，就是脾气太好了。”
宜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吃你的饭。”
“你就是这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邬尔嘴里嚼着排骨，用下巴点点宜然脏兮兮的夏季校服，“她们明显是故意的，还不是看你好欺负。”
“等我考上S大，看谁比较好欺负……哎哟！”
话音刚落，宜然就被邬尔一个爆栗敲到额头，她痛苦地抬眼看了一下邬尔，这家伙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瞅着她：“考S大？就凭你那数学成绩，姑奶奶，我求你想点儿正事吧。”
宜然不语，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讨厌呢！
她不由得想起幼儿园时的邬尔，真可爱呢，一直躲在她身后牵着她的衣角，男孩子们不带他玩儿时，他总是和宜然在一起，两人最喜欢的，便是一起在社区草坪上看星星。
后来，因为双方父母是同一所企业的职工，所以邬尔和宜然便上了同一所小学和初中。邬尔开始展露极为聪明的天赋，而宜然却因为数学较差，屡屡落下乘。到初三的时候，邬尔看不下去了，为宜然来了一场恶补，这才好不容易把宜然也拉进了省重点S市第一中学。
当年那个牵着她衣角的小孩子，如今已长到一米八的个头，面容清俊。他不仅是全年级第一名，还拿下了校篮球比赛的MVP，并作为学校天文社社长，为该社创下了两年满员的新纪录——当然，多数都是女生撑起来的。
宜然回忆起当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邬尔却有点不满宜然的神游，他老干部一般敲敲面前的桌子，“宜然，你在听吗？”
“什么？”
邬尔尽力让自己语气稳定一点：“阿姨让我暑假里给你补补数学。”
自然是好的。宜然心说。重点高中会在高二下学期把高三的课都讲完，而留下一整年来复习巩固。这期间因为填充的内容实在太多，宜然对数学已经有点心力不足了。
她刚要回答，那熟悉的娇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邬尔，能让我也参加吗？”
2
夏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吹进校园的时候，高三年级的高考结束了。半个月后，高三年级纷纷回到学校填报志愿，阳光热烈地铺满整个校园，教学楼里回荡着伤感的离别之歌。
宜然刚刚结束本学期最后一次体育课，走过教学楼，忽而从头顶雪片似的飘下碎纸，她抬头看去，毕业的学长和学姐在顶楼欢呼雀跃，漫天飞舞的是他们寒窗十年的青春。
她一时间有些恍然，一年后的她能否如他们一般，潇洒地向过去十年的努力告别呢？
宜然摇摇头，她知道，现在不是想太多的时候。期末考试结束之后，高二生只有半个月的休假时间，重点学校、重点班的学生，没有人真的会利用这个假期放松，正式开学后的摸底考试，必然会掀起血雨腥风。
邬尔把宜然和陆璐聚集起来，讲解了一遍数学试卷，说定了明天在邬尔家补习。
三人分开后，宜然一个人往家走。
邬尔忽然把自行车停靠在宜然面前，长腿一撑，笑得阳光灿烂：“宜同学，走吧，来一场地狱补习前最后的狂欢。“
邬尔说的是天文社团的聚会，高三学生以学业为重，必须退出社团，按往年惯例，新选的社长会安排一个聚会，为上一任社长高考加油打气。
宜然坐在邬尔的单车后座，风扑在脸上，她忽然问：“你好像不喜欢陆璐？”
“没有，她挺好的。”邬尔皱起眉头，要不是看在她是宜然唯一的朋友的份儿上，他压根就不会找这份麻烦。
宜然不吭声了。那天在食堂，她看陆璐缠着邬尔要到他的微信号的时候，心里也和今天一样不舒服。
两人来到离学校不远的一间KTV，包房里迎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白净的男生，他推了推眼镜，笑道：“社长，等你们好久了。也不介绍介绍？”
“这是我发小，准高三文一班的宜然，”邬尔道，“宜然，这是天文社的新社长，方辰。”
“你好，宜然学姐，久仰大名。”方辰笑得憨厚，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宜然对这个腼腆的学弟也很有好感，笑着应了声。随后，他领邬尔和宜然落座。
宜然这才惊讶地发现，邬尔的好人缘不只限于女生之间，连男生都很喜欢他。看来，要对这个小时候只会哭鼻子的男生刮目相看了。
不怎么会唱歌的宜然，多半时间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果汁，方辰鼓励宜然唱歌，结果以一首《两只老虎》成功让一个包厢的学弟学妹笑趴下。宜然红着脸退下，此时手机突然亮了。
宜然打开一看，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半小时后，陆璐推门走进包厢，她穿着一件白色宽松的衬衣，加一条深红色的短裙，足下蹬的凉鞋，鞋跟晶莹剔透。宜然眯起了眼睛。
陆璐娇滴滴地打了一圈招呼，陪着宜然的邬尔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他低下头在宜然耳边问：“你给她发的定位？”
宜然也懒得说，把手机里陆璐刚才发的信息给邬尔看。
“宜然，我爸妈都出差了，今晚不在家，我没有钥匙，我能在你家住一晚吗？”
陆璐进来后，直接在宜然和邬尔中间落座，抱着宜然的胳膊撒娇：“亲爱的，幸好还有你，要不然我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
宜然瞥了一眼她特意穿来的衬衣和短裙，淡淡道：“不用客气。”
陆璐的到来活跃了整场氛围，她歌唱得好，又懂得恰到好处地喝彩，几个小时下来，陆璐就和天文社的社员们成为了朋友，在散场的时候还和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连宜然都不得不感慨这位朋友的公关能力实在够强。
从KTV出来，一群人还回到学校，在天象馆看了最后一次夜空星象。
方辰一直在为陆璐解读各种星象的知识，而陆璐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身上。
与方辰等人道别后，邬尔推着自行车，把宜然和陆璐送回了家。
看着邬尔远去的背影，宜然把门关上，锁好。她看到起初还笑容灿烂可爱的陆璐，脸色和语气瞬间垮了下来：“走吧。”
宜然一声不吭，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肥大的T恤递给陆璐，陆璐有点疑惑：“只有这个，没有睡裙吗？”
“没有。”宜然放下衣服，陆璐冷着脸去洗澡了。
两人挤在宜然的小床上，安静得可怕。宜然想说点什么，但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索性闭上眼睛回忆今天讲的数学试卷，不一会儿就入睡了。
这时，宜然枕边的手机亮了。
睡在里侧的陆璐慢慢翻过身来，拿起宜然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两个字：晚安。
发信人是邬尔。
陆璐身上的T恤，散发着和宜然一模一样的少女馨香，她烦闷得有些睡不着。
转眼，暑假的第一天便开始了。
宜然起了个大早，妈妈还惊讶了一番，“你起这么早干什么？好不容易放暑假，多睡睡，接下来一整年都没法儿睡个囫囵觉了。”
“邬老师的数学补习班开课啦。”宜然啃着面包，妈妈给她倒了一杯牛奶，也有些兴奋，“小尔数学确实挺不错，你跟他学学也成。”
两母女正聊着天，突然有人敲门。妈妈打开房门，看到来人有些疑惑。“你是……”
“阿姨您好，我是宜然的好朋友，我叫陆璐。”
轻快甜美的声音，让宜然妈妈喜笑颜开：“哎呀，我们宜然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怎么从没见你来过家里？宜然——”
宜然早就靠在餐厅门边，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盯着陆璐看。今天她穿着一身粉蓝色的洋装，又是另一种青春可爱的模样。宜然咽下口里的牛奶，不露声色地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短裤，开始思考一会儿她是不是也要换一件裙子再出门。
“哎呀，宜然，你还吃，”陆璐有点急，“邬尔还在等我们呢。”
“就这么急？”宜然笑笑，“总得让我吃饱呀。”
陆璐闹了个大红脸，只好耐着性子等宜然吃早餐。宜然不紧不慢地吃完，擦擦嘴，她看了一眼衣柜，觉得委实浪费时间，于是把T恤随意抖了抖，背上包跟陆璐一起出门。
邬尔的家离宜然家不远，可天气实在太热了，饶是宜然和陆璐尽量走树荫底下，到邬尔家也是满头大汗。
宜然打算敲门，陆璐急忙拦住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再掏出镜子整理了一下发型，轻咳了一声，示意宜然可以敲门了。
宜然瞥了她一眼，敲响了邬尔家的门。
一小会儿过后，大门打开了，邬尔高高大大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两个女孩，一个清清爽爽，表情淡然；一个娇俏可爱，满脸激动。
“邬老师好。”陆璐装模作样鞠了个躬，禁不住探头往里望去，“邬老师，我可以进去了吗？”
邬尔给两个女生让了个空，把门关好。邬尔落座后，开始询问二人高中数学的学习程度。
宜然和陆璐一一回答了，邬尔略加思考，走回书房，带出两张试卷。陆璐见状一声娇滴滴的惨叫：“啊……又要做试卷啊？”
邬尔指尖点点桌面，他板着个脸，跟往日温和的模样截然不同。陆璐不禁缩了缩头，老老实实拿起笔开始做。
题目做完后，邬尔给两个女生讲完试卷，并嘱咐二人回去把错题再做一遍。宜然站起身时，却见陆璐已经一副体力被抽干的模样了。
宜然打趣：“走啦，回家做错题。”
陆璐收拾好东西跟着宜然走出门，到楼下的时候，她没精打采地问：“宜然，邬尔怎么这么残忍？”
“我们是来补习的，严格一点不好么？”宜然抱着资料，轻快地走在前面说。
“可是……”陆璐咬了咬嘴唇，“感觉今天的邬老师一点都不可爱。”
很快，陆璐便受不了邬老师的冰山教学方式，一个星期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宜然轻轻松了口气。但她也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情变化。
为了在开学摸底测试前掌握宜然的水准，邬尔出了一套试卷给宜然做。宜然被这套试卷折磨得昏天黑地，最后一道大题怎么也解不开。
“时间到。”邬尔淡然道，一把拉过宜然的试卷，“这套题涉及到高三学年课本里的大部分知识，做不完是正常的。”
宜然也不计较，却有些受挫，她问：“邬尔，高考会有这么难吗？”
邬尔瞥了她一眼：“这才哪儿到哪儿。怎么，打退堂鼓了？”
宜然摇摇头，怎么可能临阵脱逃？她只是担心一些事。想来想去，她鼓起勇气问：“以你的成绩，目标肯定是清华北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