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的念头从入职开始就已经深深地扎根于肖凌云的心底，这些天趁着休息的时间也应聘上了一家医学论文编辑的岗位，虽然说不上特别喜欢，但至少不会要人命，同时也与自己热爱的文字相关。
在那之后大学里的朋友告诉了她一个很不幸的消息，她们科室有个工作了三年的护士老师辞职了，可是辞职前的一个月被护士长和前辈老师们各种挑刺，日子甚是难熬。听完面色稍凝重，但她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辞职信已经工工整整地躺在值班室的柜子里，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科室就是世界各地方言式普通话大杂烩的现场，吵吵嚷嚷，弄得人心烦。可工作却不能因为心烦而不做。肖凌云跟往常一样机械而又忙碌地重复着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一样的工作内容，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一生，这不是她想要的。
“小凌云，我把针都挂了，二维码也都扫了，你去打吧。”同组搭班的老师道。
“好的，老师。”肖凌云表面笑着应答，内心里极不情愿地闪过一个愤怒的念头“挂完了不知道自己从后面房间往前打针吗？这么多房间、这么多针，我一个人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啊？”但这也只是一瞬即逝的念头，很快便沉浸于打针输液的忙碌之中。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打呀，昨天这个点已经打完了。”一位患者叔叔抱怨道。
“不好意思啊叔叔，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打针，慢了点，您多见谅哈。”
接二连三已经有不少患者抱怨今天针打的晚了。这样的道歉肖凌云已经重复到不想再开口了。
肖凌云脸上渗出微微的汗珠，情绪有些浮躁的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提高自己打针的速度了，可是中间不是血管扎穿了要扎第二次，就是留置针堵到不能用了得重新打一个，她也很无奈，根本做不到像老师那样神速。
一晃眼已经十点半了，九点到现在打完针已经花了一个半小时，刚推治疗车进护士站，搭班的老师便数落道“凌云你以后打针打快点啊，你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再拖你上午的治疗都搞不完。”
内心本就烦躁的她更来气了，可是她得强忍胸中怒火，假意笑着撒娇道“老师我太难了，不是扎针扎穿了，就是留置针堵了没法用了。”
“那你要找原因啊，为什么别人就一针见血，你就不行。”
“嗯，是的老师，我得好好想想，谢谢老师。”转向处置室的一刻眼神冰冷到可以杀死人。
“凌云，来新病人了，快去把61床铺起来。”刚进处置室治疗盘还没有清理完呢，主班老师就喊她收新病人了，病重的生命体征还没写，临时的医嘱还没看临时治疗还没上呢！
“不行，我不能急，嗯，我不能急，我一件一件地做。”焦躁的她内心里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然后又手脚不停地投入到繁忙之中。
“凌云，你新病人怎么还没收完啊，这都快十一点半了，你收了几个病人啊？”另一位老师虽然用无奈的语气替她担心，可这话对于目前的肖凌云来说不亚于火上浇油。
“一个，老师。”肖凌云苦笑道。
“你一上午都在干嘛，我都收了三个病人了。”
“……”，肖凌云心中的怒火愈燃愈烈，内心里一万句草泥马在翻腾“你有学生可以帮你铺床，有学生帮你带新病人去病房，你跟我比？你一个工作了十年的资深护士跟一个刚入职个六个月、独立上班三个月的新护士比？我才十一点一刻开始收的好吗？”
可工作依旧要继续，她依旧要不好意思的笑着回应那些可恶的人。一想到今后要跟这些人共事一辈子，肖凌云心里不禁发颤。
忙到焦头烂额的肖凌云中午挨着床就睡着了，下午上班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和另外一名老师对完下午的长期治疗，就径直匆匆配了下午患者的治疗药物。这一迷糊，就出了大事儿了。
“肖凌云，你过来。”带今年新职工的老师一脸严肃。
“怎么了老师？”肖凌云心里一紧，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71床的泰得欣是你配的？”
“对呀，怎么了？”
“你对医嘱了吗？做皮试了吗？”
“医嘱对了呀，和方老师一起对的，皮试做了呀，不对，完了刚刚出来时，中午值班的老师交班说71床皮试阳性，对完医嘱我就忘了标医嘱系统了，对不起老师。”
“谁对的电脑？”
“我，老师。”
“对电脑的那个人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你知道这样的后果吗？阳性打上去是会出人命的，这不是一句你忘了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借口，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你这一辈子就毁了。”老师厉声训斥着。
肖凌云心里一凉，愧疚、悔恨到想狠狠地给自己几个耳光，辞职的念头已经完全占据了内心，看来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呢。
这导致她一整个下午都心惊胆战，治疗药物对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刚入职那天一样紧张，生怕自己犯错。
这天终于熬过去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可以坚持多久，她真害怕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未来。
刚准备洗手下班和上届的新职工老师一起回家，突然想起志愿者登记表还没有贴照片，忙碌了一整天都忘了这事儿了，于是到护士站放口服药的台面透明塑胶垫下面找，怎么不见了？护士站所有地方都看遍了也没找着。
新职工老师无意脱口而出的一句“这几天检查估计被当成垃圾扔了吧。”让肖凌云顿时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了，当着夜班老师的面大声喝道“既然放在这儿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呀，怎么一声不吭地就当成废纸扔了呢？这么大的名字看不见吗？都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吗?把我当什么了？算了，算了。”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待回家冷静下来找到解决办法重新打印一张志愿者登记表并填写完之后，她想着明天估计没有老师会给自己好脸色吧，在护士站发那么大脾气，夜班老师肯定会跟其他老师说的，这群人闲来无事只会拿新职工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柄。不过也是时候递交辞呈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了。
第二天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科室，科室老师们却一如往常地跟肖凌云打招呼。肖凌云不禁疑惑“夜班老师没有说嘛？还是大家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下里松了口气，不过也无心再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没有告诉最好，告诉了也无妨。
可一件让她更后悔的事发生了，已然顾不上口袋里的那封辞职信。
交志愿者登记表的时候护士长说“我记得你有一张表呀，我找找看，啰，这儿，只是没有贴照片。”
肖凌云顿了顿，哑声道“没事儿，那那就用这张贴了照片的，我还以为那张表不见了呢，谢谢护士长。”
本想交完表就把辞呈给拿出来的，可是那一刻肖凌云内心里想的不是辞呈而是昨晚竟然让愤怒冲昏了头脑在科室大发脾气“我应该忍着的，其实老师们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坏，是自己太过狭隘了，是自己做错了。”
又想起帮过自己的那些老师，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辞职信也就没心思再拿出手，她告诉自己再想想，再想想，这几天情绪有点糟糕，等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接下来几天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要去想老师们的恨铁不成钢，努力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虽然依旧有被老师嫌弃，但是没有那天情绪那样糟糕了。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护士长和老师们的举动。
这天肖凌云上连班，琐事繁多，中午要值班，忙到十一点半才进值班室吃饭，只有半个小时了，赶紧扒拉着饭食，带新职工的老师突然进来跟肖凌云说让她提前5-10分钟出去接班。
肖凌云心里咯噔一下，“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护士长要问独立上夜班的事情吧？超级不想上夜班，要是遇上抢救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满心担忧地到点儿出去。却被告知护士长要给自己一个授帽仪式——标志着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可以真正独立上岗的护士了，一切行为自己负责。肖凌云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简单的授帽仪式有个主题叫做“选择”，老师们各自选了一段话送给肖凌云，每一个人的脸上挂着真诚而又开心的笑容，每一个人深情地念着想要送给肖凌云的话，肖凌云只能用傻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无所适从，可她感受到了护士长和老师们的用心。
她其实是开心的，对于任何一名护士来说授帽仪式是一种殊荣，是对自己可以独立上岗的肯定。
虽然六个月以来她没有一天不想着辞职，她讨厌这份工作，讨厌面对患者，恨自己针打不进去，这不会那不会，做事慢，没效率，还不断被老师们嫌弃，每天被催促背诵各种应急预案、核心制度，还要准备一大堆的理论考试、操作考试。
可这一刻她的确是开心的，一路再怎么艰辛她也熬过来了，摸了摸装着辞职信的口袋，眼里五分的喜悦，三分感激，剩下的两分是犹豫。
到自己送自己寄语了，浏览着护士长准备的稿子，她选择送给自己的是“你可以杀死我，但永远永远打不败我”，“如果面对现在的困难我退缩了，辞职了那么又怎么能保证下一份工作不会有同样的困境，难道又要辞职吗？我的身后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没有关系，而这份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稳定、平台又高的省三甲医院无疑是家里所有人的希望，我不该追求稳定，可我没有选择的资本。”
现实再次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与冲动，她毅然决然地走向前，蹲下，无奈但又欣慰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中午值班她苦笑着撕掉了那封辞职信，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毕竟不是她选择了这份工作，而是她根本没得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