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2019-02-01 15:12:05

古风

1

人间四月芳菲尽。

杜玥坐在喜床上,垂眼便瞧见红色喜服上绣着的并蒂莲,上下交叠的双手微微一松,正待动作,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黑色云靴。

红盖头被随意掀起,杜玥惊诧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墨色眼睛里。眼睑稍长,微微眯起透着几分轻慢,眉峰拢起时,又流露出些狠意,他最后凝着嘴边的凉意说:“你以后就一直呆在这,不准踏出院落一步。”

言罢,便转身而去。

杜玥环视房内一圈,可以看出是临时准备的房间,可能看出了家主的轻待,仆人便很随意,有一房角甚至还留有些许蛛网。侧眼瞧见滋滋燃着的普通红烛,走至桌边,倒上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涩得她皱眉。

2

杜玥住在最偏的一个院落,身边配了的一个小丫环,因年纪尚小,并未因外面的流言蜚语而轻看她,只当她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服侍得倒也尽心。

瞿家在南丰县算是家底富庶,年纪轻轻的瞿二公子更是长得丰神俊朗,有一个姿色秀丽的辛家小姐作为青梅竹马。瞿二少的人生一直很圆满,直到她的出现。

她本是屠户之女,还有一个病弱的幺弟,在一个凉天,坐上轿子,通过暗门,抬进了瞿府最偏的一个院落。即使为妾,在外人看来,亦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摸着肚子轻轻想着,抬眼便瞧见鼓着腮帮子的小丫环。

她笑嘻嘻地让小丫环过来猜谜,“有一事物,和狗一样大,长相却是牛,请问是什么东西?”

小丫环立即陷入沉思:“獐子!”

杜玥微笑摇头。

“是鹿!”

杜玥继续微笑摇头。

眼看小丫环急得不行,杜玥才笑哈哈地开口,“是刚出生的牛犊子啊!”

“来来来,我们再来猜一个!”杜玥还未开口,便见小丫环眼角抽风似的一直往外瞅,杜玥下意识回头,便瞧见了一身鸦青长衣的瞿安廷。

3

杜玥端正坐好,双手放在微隆的小腹上,望着坐在上方的瞿安廷。

她知道容她进门不过是迫于一场意外。

那日她进破庙躲雨,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瞿安廷,查看之后,发现不妙,还未跑远,便被忽然暴起犹如锐兽的他拖进了里间。

如果不是发现有了身孕,如果不是幺弟急需治病,她或许不会再见瞿家二公子。

瞿家二公子心心念念的是辛家小姐,想到之前落进眼里的疲惫眸子,或许两人之间有了罅隙。

“你那日为何会出现在十里亭?”暗哑的嗓音带着丝丝的凉意,迎面拂来。

杜玥看着他,嗓音轻轻的:“那日我是去为阿凡请萧郎中。”

萧郎中的家要经过十里亭。

他忽然桀桀笑出声,神色里尽是轻蔑。

几月之前,杜玥找上瞿安廷,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虽然他觉得不可置信,甚至暴戾之下掐上了她的脖子,但是她说的时辰,破庙都在证明她所言非虚。

杜玥以为这次脖子又要遭殃,但他怒极时也只是拂袖甩了个茶杯。

她惶惶然目送瞿安廷出去,走出房门时,他又转身问她,“厨房里煮的什么?”

“五香面。”

“怎会这样香?”

“鸡鱼虾晒干,与鲜笋芝麻胡椒研成极细的末,加上悼笋鲜汁,再配以酱醋配料一同和入面中……”她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一双墨色的眼珠,望久了本就会带些凉意,更何况这个时候微眯的眼尾勾出的尽是嘲讽之意。

杜玥待看不到瞿安廷的身影后,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将早上所食尽数吐了出来。她拿手掩住眼,待掌心湿透,才惊然转身,嘴角勾出痞意,嗓音甜腻:“哟,我的小丫环又弄了什么好吃的?”

“姑娘,是你喜欢的五香面!”小丫环把面条端上桌,便去清理地上的秽物,嘴巴还一直啰嗦个不停。

“姑娘,你猜我刚出去,听见了什么?”

“哦?听见什么了?”

“辛家小姐和梅家大公子订亲了!”

她手一顿,便又继续吃面。

4

寒风刮动了窗檐下着挂的小花灯,摇摇晃晃的声响让坐在屋内的杜玥也感受到了来自屋外的凛凛寒意。

瞿安廷隐在暗影里,暗哑嗓音透着疲惫:“现在起身,我可以送你回家。”

杜玥摸着肚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继而轻微地摇了摇头。

瞿安廷自嘲一笑:“我现在不是瞿家二公子了,以后也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甚至要为生计奔波,或许还比不上杜屠户。”

杜玥的身子已经有些重了,虽然杜屠户能够赚些银两,幺弟的病也有所好转,但幺弟的母亲肯定是不愿意她回去的,即使回去了,也只会找上媒婆让她生完孩子再嫁。话到嘴边,又换了一种说辞:“我娘说过,既然和一个人在一起了,就要一起到白头,更何况……”

瞿安廷目光瞥向她圆润的腰身,再往上扫过她的脸,停顿片刻,方才出声:“以后你想离开,随时都可。这里除了换洗的衣物,其他的都不能带走。”

杜玥轻轻呼出一口气,遗憾的是小丫环不能带出来。

南丰县大,大得清晰地划出了两个阶层:东街昂贵,西街廉价。

他们离开瞿府后,用不多的银两在西街买下一个冬冷夏热的小房子居住下来。

杜玥后来陆陆续续听说了关于瞿家的事。

瞿家二房得罪了京里的贵人,瞿家大房明哲保身,当夜便与早已分家的瞿家二房划清界限,二房把银钱尽数赔完之后才勉强保住性命。瞿安廷的娘心疾接连发作,便去了。瞿二老爷因是自己糊涂才犯下的事,愧疚不已,便也追着妻子去了。瞿家太奶奶早已青灯伴古佛,不理俗事。

不久,关于瞿家二房的传言便被东街的一门喜事给淹没。

大家都说,辛家小姐嫁妆丰厚,梅家儿郎风姿倜傥,两人是佳玉天成。

杜玥乘上一碗饭端给瞿安廷,自己也在一方坐了下来。

“怎有桂花的香气?”瞿安廷细细吞咽了一下,确定齿间留的确实是桂花香。

“之前做的一点桂花露,出府时我把它带了出来,今天饭熟,拌了些下去。”

瞿安廷应了一声,便继续慢条斯理地吃。

这阵子,他一直早出晚归,肤质比起在瞿家时略微粗糙了一点,眼睛更甚一股漆黑的幽潭,长发也没了往日的精细打理,鬓边散了几缕发丝,嘴边的弧度更加凌厉了。

杜玥把碗轻轻放下,手掌捏紧,咬着牙,笑着问他:“今晚还出去么?”

瞿安廷随意瞥了她一眼,含糊间摇了一下头。

“那就好,我怕是要生了,你去对门隔壁把张稳婆请来吧!”到后面已是疼出了几个颤音。

她看着他倏而抬头,幽潭的眸子似是被忽然投入巨石——水花溅溅。

5

桌上摆了一盘橙玉生,瞿安廷捏着酒杯,仰头就是一杯。

杜玥为他续上,耳边有嗓音传来。

“这次出去,要花上些时间。”

她轻轻点头,又为他续上一杯,想了想加上一句:“我和君儿在家里等你回来。”

瞿安廷轻应了一声,许是想到君儿,眼角柔和了许多:“你去做碗五香面来吧。”

杜玥想起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娘还在,她特别喜欢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嘴角带笑,做起事来井然有序。想到这,她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捞起面条一转身,便看见了两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君儿看见杜玥转过脸来,眸子里立马盈满了笑意,正待伸手要抱,便被他父亲抱走了。

这次五香面虽然没有往日的精致,但瞿安廷吃的还是很满意,不一会儿便见了碗底。

“南丰镇里大多都是梅家和瞿家的人,他们不肯供货给我,前段时间无意救起的贾爷愿意助我,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不想错过。”说到后面,话语里已染上几分阴狠。

“好,你多带上些银两,在外也好打点打点。”

“银两留给你们,有事的话可以找隔壁的佟伯。”

“我和君儿不需要太多银两,这次你带一罐橙玉生给贾爷送去,我买了上好的雪梨和橙,酱也是新弄的,下起酒来味道会更好。虽不贵重,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瞿安廷看着她,轻轻点了头:“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他们住的房子很小,卧房只有一间,里面隔了道帘子。杜玥住在里间,有时候君儿半夜哭醒,她感觉到君儿被安抚住了便又沉沉睡去。天未亮的时候,他要出门,便又将君儿放回到她的床上。

今日由于没有注意,君儿在她床上尿了一床,垫的棉被还未干,她站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后面传来话语:“一起睡吧,不早了。”

他们中间隔着君儿,黑漆漆的只余轻浅的呼吸声,但她的心底仿若绽开了明丽花朵。

6

杜玥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辛家小姐的情形,她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那日瞿安廷掐上她脖子的时候,是辛家小姐赶了过来。

她的嗓音有点尖细:“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喝什么红药,那也是一条生命。”

瞿安廷放下手来,眉头拧成川:“乔乔,这件事得听我的。”

辛南乔却绽开了笑脸,眉眼打开了,整张脸都明艳起来:“安廷,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辛南乔是个眼底容不得沙的人,更何况她这个活生生的人。

辛南乔一走,就有丫环端了一碗药来,不过这次瞿家二老爷过来了,许诺她一笔钱,将她抬进门,其余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杜玥在瞿安廷的冷哼声中,应了下来。

7

瞿安廷自那次外出回来后,更加忙碌了。虽然同住一屋,但是碰面的时候并不多,比以往起得更早,回来得更晚,同样有着变化的是床下匣子里的银两越来越多。

还有一个不同的是,瞿安廷最近衣襟口那沾上了些胭脂红。

杜玥从未想过辛南乔会来找她。

杏色的绸缎裹住了高高隆起的小腹,头上斗笠垂下的面纱罩住了脸,声音还是带点尖细:“昨晚安廷回得急,这个忘记带了!”

那是一个绣着青竹的荷包袋,因手艺不行,竹子绣得有些歪。

杜玥接下荷包袋,顺便道谢:“谢谢你帮忙送回来。”

辛南乔没有应声,只是在屋内慢慢踱步,再次发声的时候,嗓音充满感慨:“真是造化弄人,谁能想象我们会是现在这样。”

辛南乔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杜玥看着手里的荷包,一时却难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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