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风水师

2019-02-18 18:05:03

世情

老胡的父亲是一位风水师。

小时候老胡跟着风水师的父亲走街串巷,占卜看卦,但父亲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是给城乡结合部的老人,看一块风水俱佳的墓地。

老胡父亲经常说自己寻葬地的本事,绝不低于第一代风水师老祖。

第一代风水师老祖流传下来的古书上,记录着十四个分门别类的福报葬地,八个地势诡异的阴损的葬地。可走过大半个中国的父亲,又找到了四个古书上没有记载的福报葬地和三个阴损葬地。

最为让父亲得意的是,他找到了一个极端的福祸不可知的神秘葬地。

父亲说若是葬在那块神秘葬地,若是得的是福报,那可是蝼蚁生翅直上青天,福泽十二代;可若是摊上祸报,那可真是飞鸟陷于泥潭沼泽群蚁分食,无处翻身。

可是父亲并没有因为自己高超的找墓地的手段,来获得一个好的生活。

时代在进步,科学在发展,有些旧时代的遗物,在新时代就变成了糟粕。像风水术这种封建迷信,在后来开化的城市人的眼中无异于一种骗术,因此后来老胡在城市中跟着父亲求生活时,受了不少城市居民的白眼和嘲讽。

老胡认为自己的父亲的一生是悲哀的。

父亲毕生都在寻求人们那一丝对自己可悲的尊敬,像旧时代的人对待自己那样的尊敬。可是城市早已不是那一代人了,新一代的人信奉的是自己,他们更加的理性,相信科学。神这种虚幻的东西,在他们心中是不存在的,他们明白神不过是内心渴求而神化出来的东西,是假象,是虚幻,是不切实际的。

作为新旧时代交替之间的风水师父亲,注定结局是卑微而低贱的。

那一年,在城市的夹缝中求生活的老胡父亲,得一种怪病死了,仿佛像是一种诅咒一样,父亲的死相很难看,鼻翼坍塌,全身乌青。老胡父亲在最后的临走之际,将祖传的风水书交给了老胡。

那是一本牛皮纸材质的干黄色古书,上面墨字清晰工整,页面干净,开篇有八个大字:“风水命理,因果报应。”

同时老胡父亲拿出一张标注清楚的图纸,图纸上的地点大约是在西部偏僻山区中的某一处。

“我死后,将我的骨灰葬到我在图纸上标注的地方。”

老胡将父亲火化之后,坐上向南的火车,按着父亲图纸的标注,向南部偏僻的山区进发。

火车上,老胡看着窗外的冬天拇指高的青绿小麦,像是绿色毯子铺成的一般,格外的养眼。晨雾中,冬麦田埂上一丛丛干枯的草根,灰黄凄凉。冬麦田中心处,黑土高高垒砌成坟,坟上生长着一棵枝丫枯黑的槐树,一块青灰色的墓碑在坟前静静的立着,是一个老坟了。

老胡长久的看着窗外,满眼只剩下那黑色枯坟的轮廓,远远地在窗外冬麦田中。

这趟火车上人不多,老胡旁边座位和对面座位上都没有人。

老胡无神的看着窗外,像一个怨妇一样幽幽的说着:“你这辈子活的多窝囊啊!”

“你知不知道我跟着你在城市中讨生活,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人的眼色,我连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都没有,我的童年有多么的孤独,你知道吗?”

“你整天带着我风里来,雨里去,我就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我这前半生跟着你生活遭了多少罪,你知道吗?”

“但这些都不是我怪你的主要原因,我怪你是因为我妈!”

“妈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少嫁给了你,二十岁就生下我。因为家里没钱坐月子,妈在生下我一个月后就去打工了,因此身体落下病根,加之几年如一日的高强度体力劳动,妈是一天比一天瘦,也就几年的时间,她就走了。”

“原来一个年轻微胖爱笑的女孩,在嫁给你的短短十年时间内,就变成了一幅黑瘦干瘪的尸体。”

“妈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啊,不嫌弃你的贫穷,当年结婚时,就要了你一只银手镯。妈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她每天都要擦拭一遍的银手镯,其实连一点银的成分都没有,是个假的银镯子。”

“可你为妈做了什么?你最后还把我妈葬在了清流边的一棵桃花树下。风水术中说,桃花和流水都是无情物,你竟有脸说妈无情。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无能的人。”

半天的火车,老胡小声的数落了半天的父亲。下了火车,老胡拿着父亲的地图找了个路人问路,坐上了通向山区的汽车,来到山区边缘的镇子上,在镇子上准备了一些干粮和水,步行向深山中走去。

按着父亲图纸上的指示,老胡在密林深山中艰难行走。初夏时节,树木正是茂盛生长的时候,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在翻越了几座不打不下的山头后,一座小巧的山出现在了老胡眼前。老胡看了看图纸,没错,眼前这座根本称不上山的小土坡,就是父亲给自己挑选的葬地。

一块形似凤尾的高坡,山势如波涛翻滚,此起彼伏。高坡上面没有生长一棵高大的树木,而是整齐长满了低矮的茶树花。高坡身后有一座极高缓坡而下的山作为抵势,造成了高坡的阴阳面。阳面的茶花树长势极佳,叶片清脆,枝干粗壮。阴面的茶花树笼罩在高山的阴影下,不着阳光,枝叶发黄,低矮,生长无力。

老胡看着这漫山的茶花树,不禁担心起来,这个高坡应该是被人买下来的,可在这西部偏僻山区,这么多的山中,怎么就单单买下了这半面背阴不宜搞种植的小山?

难道不止父亲一人看上了这座小山的风水!

小山的半山腰处有一所被茶树花包围的小草屋,屋前一块小平地,平地上有一个黑石棋盘,棋盘上有一对爷孙俩正在下象棋。

老胡从漫山遍野的茶树花从中走过,来到黑石棋盘前静静地看着爷孙俩下象棋。

老胡对于象棋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风水术上有些局势就是源于象棋,小时候老胡父亲还是交给老胡一些象棋的知识,只是老胡没有认真的研究,用心去下过,也仅仅算是入门懂得象棋的规则。

老胡看了爷孙俩当前的局面,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持黑子,落子飞速,棋势是横刀立马,步步杀机,而且攻势巧妙,滴水不漏。

反观八岁小男孩下棋却有着一份与之身份不同的耐心,他每一步的落子极慢,即使是看起来非常明确的一步,都要思考很久,思考定了,才肯落子。

可小男孩即便如此稳重,在面对老人极其激烈的攻势下,还是被杀的大局溃败。

棋局结束不出意料的是小男孩的溃败。

老胡不知道的是,爷孙俩已经下了一个星期的象棋。爷爷一直用杀心极重的攻势,去和一个刚学会象棋的基本入门的小孩切磋。爷孙俩一个星期内下过的所有的局面都如此局相似,胜利极大地偏向白发老人,小男孩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可即便如此小孩子的心态依旧平稳,持子稳健,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下完棋后白发老人大手一挥,小男孩便得到了许准,先礼貌的向老胡点了点头,离开棋盘跑向茶树花盛开的地方,那里有几只飞舞的蓝蝴蝶。

白发老人收拾着棋子说道:“你来这偏僻的深山,所为何事啊?”

老胡顺势做到了小男孩的位置,帮着老人收拾象棋说道:“晚辈想知,这座小山是被您整个买下来了吗?”

“哦,原来不是来找我的,你也看上这座山了?我看此地的环境种茶树花不错,便买下来了,你看着满山绽放的茶树花,当真如我所想的那样。”白发老人略微的得意。

“此地半面处在阴影中,有大半的茶树花都长势不好,我想你买下此地绝不是这个原因。”老胡低头缓缓的说道。

白发老人打量了两眼老胡,小心的试探着说:“那还能是用来干嘛的?”

“和风水有关。”老胡淡淡的说。

白发老人双眼一亮:“你懂这些?”

“家父懂些。”

白发老人思考着什么,皱着眉头,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事,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是来下葬的,你背上的包里装的可是骨灰?”

“正是,家父的嘱托说要将自己葬在这座高坡上。”老胡回答道。

“可否告知家父尊姓大名。”头发全白的老人当初无意间游玩看见此坡,即被此坡的风水惊艳,更是立刻买下了,这座处在西部偏僻深山中的无名小坡。为了掩人耳目,更是在此坡上种满了茶树花当做掩饰。老人没想到早在自己之前,有人就看中了这座坡,真是人生难逢知己,一见却已生死两隔。

“家父,胡天雍,一个走街串巷的风水师。”

“你的父亲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惜啊。我们没能见上一面。”白发老人惋惜,又十分正式的问道,“对了,你的父亲可说要葬在这落凤坡何处?”

“山之南,草木枯腐之地。”

白发老人听后,眉头皱的更紧了,摇着头说道:“你可知这块山坡有何风水说头?”

老胡还真不知晓此地的风水,他没有父亲的刻苦专研风水葬地术,并且父亲好似有意瞒着他一样,并未跟他说过此处有何风水说法。

“家父并未说过,我也并不知晓其中奥妙。”

“那我来告诉你吧。此山的葬地地势,并为被古书所记载,全是我自己依靠这积累一生的风水术的知识看清地势的,我将此处取名为凤阳坡。若是把人葬在凤阳坡正面,朝阳凤化灵,梧桐立福自来。可若是把人葬在凤阳坡阴面,阴蚀凤化劫,天雷劈树自燃,而树下百草生如春。”

老胡听后立马明白了凤阳坡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简单来说,人葬在阳面有灵入体,转生来世有大福业,一帆风顺、事事如意;人若葬在阴面,自处地狱,为下一代积攒福业,子孙则官运祥通、财源滚滚。”

“你现在应该知道你父亲要将自己葬在山之南,草木枯腐之地的意图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父亲和我二人算是个有缘知己,这块葬地就让给你父亲了。”白发老人感慨道,心中多有不舍。

老胡来到凤阳坡的阴暗面,这里潮湿阴暗,枯死的树上长满了苔藓,枯叶半腐烂状覆盖在地上,蛇虫密集。

“你就想埋在这里啊!这可真适合你啊,你这一辈子窝窝囊囊,死后选的墓地也这样窝窝囊囊的,般配,多般配啊!”老胡不知为何说到此,眼中竟然有泪,又恨恨的说:“你就该烂枯在这腐臭之地!”

“你想的多好啊,让我把你葬在这里,你就能心安理得了。可我偏不让你得逞,我偏偏要让你葬在凤阳坡的阳面,我要让你知道你始终最不起我们娘俩!我要让你死后依旧羞愧难当。”

老胡在凤阳坡的阳面把父亲葬了,一个阳气最盛、最具灵气的地方。

他跪在地上重重的给父亲磕了三个头,伏在地上大哭不止。

“其实,一开始我们家的生活还挺不错的,那时候人们还是相信风水一说,那时候母亲也没有落下病根,生活过的一帆风顺。

可是时代变了,科学成了社会的主流,而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靠封建迷信生活的风水师。

我不怪你,我也不怪这个时代

这是命,这就是末代风水师的命。

我知道你把我妈葬在流水旁桃花树下,不是在怪母亲无情。你是希望她来世,面若桃花,眼如清泉,池鱼环顾。

我也知道你和我说,母亲的手镯是假的时候,你一个历经风雨的大男子汉眼中是含着泪的。

你喝醉时曾说过。我当年混蛋啊,图便宜买了一个假的银手镯,让你妈戴了一辈子,本来想攒钱换一个的,可是时运不济,竟再也没能给你妈换一个真正的银镯子。

那天你一个沉默顶着天的汉子在我怀里哭的像是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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