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下电话，老乔要死的心都有了。
是那个骨髓捐献志愿者打过来的，不捐了。
老乔都没来及问问为啥。虽然他知道，问也没用。
得病的是老乔的儿子乔志，刚读五年级，被查出来患有白血病。
一大家子人，爸爸妈妈，叔叔大爷，哥哥姐姐，十好几口，愣是没有能配上型的。
在中华骨髓库提交了申请，恰好有个志愿者，能匹配上。
医院第一时间通知老乔，老乔当即联系了捐献志愿者，所有的检查项目都做完了，协议书也已经签好，老乔准备的费用都已经到位，就等上手术台。
不捐了。给了乔志一条生路，然后又堵死。也是拿走了老乔所有的希望。
老乔35岁那年生的乔志，产房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喊：“王雅芝家属，生了，儿子！”老乔差点蹦起来，骨子里多少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虽然平时不说，但是，真有了儿子，那份从心底生出的荣耀，那份挂在眼角眉梢的自豪，都昭示着老乔对这个男孩子的期待。
乔志上面，有个姐姐，乔谧，在读大学。老乔对乔谧也宠。乔谧的学校在市里，每次，老乔都亲自开车接送乔谧。王雅芝说过几回，让乔谧自己坐班车上学回家。乔谧直喊：“您是不是我亲妈啊！”有一回，在高速上发生了连环追尾，王雅芝怕了，让乔谧以后自己走。乔谧不言声，老乔不干。“就一个闺女，上学也就这几年，等她大了，我想接送，她还不用呢！送，闺女，爸继续送！”
自从有了乔志，老乔处处注意着，把手里这碗水端平，别让闺女说出偏心的话来。自己怎么努力，可是在旁人眼里，老乔还是疼乔志多些。老乔不承认，同事王姐说：“算了吧，每回出差，你嘴里念叨的都是啥？‘乔志喜欢吃这个’，‘乔志没来过，我得带他来一趟’，还说不偏心。照照X光片去，你的心没偏咯吱窝去就算好的了。”
老乔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自己是啥时候开始，把乔志放在心尖上的？不知道。
可是现在，这心尖上的宝贝，整天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虚弱无力。被病痛折磨得已经失平时活泼可爱的样子。
捏着乔志的病例，老乔的心都是痛的，呆坐在医院的喷水池边，任由暮色吞没他的身影。
2，
乔志刚入院那会，来看望乔志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都一副惋惜心痛的面孔，说着安慰的话。老乔开始还是耐着性子一个个说一下乔志的发病过程，后来就什么都不肯说了。王雅芝在旁边跟着客人寒暄，说到乔志的病，老乔就嚎唠儿一嗓子，吓得王雅芝也不敢再说。旁人只道老乔因为乔志的病心里难受，也都体谅。
乔志爷爷奶奶不知道乔志这个病的厉害，一家子人都瞒着他们，就说乔志感冒了，有点严重。可是感冒也得有个好吧？为啥乔志住院连学都不能上呢？爷爷奶奶猜想着孙子得的病怕不是啥好病，再次从老家赶过来看乔志。奶奶拉着乔志的手，就哭了，“那么多感冒的，咋就我孙子受这罪？到底是咋的了？换心换肝，奶奶给！”
奶奶一席话，说得一屋子人都哭了。
老乔心里更痛了。他又何尝不是？
家里人配型一个个被否定的时候，老乔的心就一点点暗下去，一个人拼命在黑暗里挣扎。看不见希望，又不甘心放弃。每天，在绝望与希望中斗争。四十多岁的老乔原本不老，经历乔志这一病，老乔是真的老了。短短几天，头发灰白大半，人瘦了，脸上的褶子深了，眼窝都塌下来。没事就是吸烟，吸得凶猛。
为了儿子，老乔不惜命。如果能救儿子，老乔愿意把自己的命搭上。
这会儿，如果谁说能救乔志，老乔愿意签署一切不平等条约。可是，没有人站出来，对老乔说：“我能救乔志。”
当医院把骨髓配型找到的消息告诉老乔的时候，一直撑着的老乔，哭了，一家人抱成一团儿哭。那人要在面前，老乔非给他跪下不可。
可是现在，人家不捐了。
刚刚从深渊里爬到边缘的老乔，一下子又坠落下去。巨大的黑暗与痛楚再一次包围了他。
“回去吧。乔志找你呢。”不知道啥时候王雅芝站到了老乔身后。
老乔脑子是混沌的，麻木的。
跟着王雅芝回到病房，乔谧回来了，正坐在床边，给乔治削苹果。旁边站了几个男孩女孩，见到老乔和王雅芝，腼腆喊了声“叔叔阿姨”。
乔谧忙介绍：“这是我同学，听说了乔志的事，想过来试试，看看能不能给他配型。”
老乔眼里有微弱的火花一闪，那是死灰里迸出的复燃希望。
等待初检结果，对老乔而言，又是一次煎熬。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煎熬。
躺在床上，万念俱灰，老乔也曾想：活着有啥意思，连自己儿子都就不了。给了他命，却又救不了他命。想想这份无望，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自己不能死，自己死了，乔志就彻底没希望了，活着，还要替乔志寻条生路。
这希望的光，果然来了。
乔谧带回的男孩女孩中，有个叫康建的，初检和乔志的配型位点相同。接下来要做高分辨的配型检查，如果配型合适，乔志就有救了！
3，
乔志配型成功，在王雅芝的精心照顾下，一天天好转起来。
一年后，乔志病情稳定，巩固住。
王雅芝跟老乔提出了离婚。
老乔确实动过离婚的心思。因为，生活给老乔的打击，不仅仅是乔志病了。
老乔没事，整天捏着那摞病例化验单，配型检查单看，看着看着。看出问题来。
他跟王雅芝，都是B型血。可是，乔谧的血型，赫然写着“A”。两个B型血的人，怎么可能生出个A型的孩子？
这点常识，老乔还是有的。
乔谧是王雅芝生的，没错，老乔陪着待产，他很清楚。
那么，就是说：乔谧不是老乔的！
因为乔志生病的打击，当时的老乔，木木呆呆，反应迟钝。
琢磨过味儿来，他终于想起些可疑端倪。
他记起来，要让乔谧给乔志做配型时，王雅芝说：“乔谧还是不做了吧，她身子又不结实。”倒是乔谧，一心救弟弟，非做不可。
老乔还记起来，乔谧生病啊什么的，去医院，都是王雅芝陪着。王雅芝从来没因为这些抱怨过老乔。当时，老乔就想着，这媳妇贤惠、能干。
今天看来，是她心里头有鬼，处处在防着老乔。
老乔后背一阵发凉。
老乔这脾气，要搁在平时，他早跳着脚找王雅芝理论去了。说不定，还得加上拳脚问候。
可是现在，他老乔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救儿子，救乔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