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雨后的黄昏，我又不得不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看到身边一个个欢快跑回家的身影，我形单影只显得极其落寞。每次放学，搭公交只要20分钟的路程，我都要慢吞吞花一个小时走回家。回家是一种折磨，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不会说话的家具摆设了。父母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因为我的关系他们不得不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婚姻。殊不知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一种恩惠，而是一股自责的压力堆积在心头。
我埋着头走，只知道天越走越黑，而当灯火都亮起时，我知道没有一盏是为了等我而亮。也许父亲都不知道我换了一所新学校吧，他应该也不知道我到底读几年级了吧，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怜悯，原来人与人之间疏离起来竟连陌生人都不如。
我默默地上学放学，在学校里也犹如幽灵般存在，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默默无闻下去，可是，一次考试却改变了我沉寂的生活。我做出了数学考试最后一道附加题，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做对了所以班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脸上，那充满好奇、嫉妒、崇拜抑或是我说不清情感的各种眼神都齐刷刷地朝我看着，我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赶紧低下了头。
下课了，那些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的同学都跑过来围着我，“你数学好的话作业做完了一定要给我参考啊”，“这题的答案为什么是D”，“你上哪个补习班，我能跟你一起吗？”
我茫然无措地不知该从哪里回答起，“走开，走开，你们骚扰我同桌经过我同意了吗？都给我闭嘴，吵得人睡觉都觉得刺耳朵。”我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有点凶的同桌，她额头上还残留着被书脊压出的痕迹。
教室里发出了一阵笑声，大家看到她脸上的睡痕之后就开始揶揄起她来了，不知为什么我的脸变得比刚才更烫了，她走到过道开始用力推搡起旁边的同学，一边推一边嘴里喊着走开走开，终于上课铃响了，我松了口气，她也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此间，我们并没有说话。
从转到这所学校到现在，我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霄远”她突然叫了一下我的名字，我呆了一下然后看着她，“你去帮我买个面包吧，我没吃早饭头有点晕。”我怔怔地答应了，当我买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可是她还是趁老师转身的间隙偷偷地往嘴巴里塞了一口。
她看着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就嚼了两口，“白箐忆，给我站后面去！”老师气汹汹地吼道，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她放下手里的面包乖乖向教室后面走去了，原来她叫白箐忆我心里想着。
从那天以后，我就每天课间多了一个任务，就是给我的同桌买面包。每天早上我的桌上都会多瓶牛奶，我知道是她放的，她也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们彼此都没说什么。
她不爱学习，每次上课都昏昏欲睡，下课就直接趴着睡着了。有时候上课铃已经打了很久还没起来，我总是戳戳她的胳膊，她就一下弹坐起来，活像累瘫了的俄罗斯套娃。
放学后总会有两三个同学缠着问我作业题，等我给他们讲完班上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只有白箐忆还趴着睡觉。我收拾好书包戳戳她的胳膊，“人都走光了，你还不走。”我看她半梦半醒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周末愉快！”她冲我挥了挥手。
周末却并没有愉快，有的只是父母互相指责咆哮的刺耳声音，即使我砰的关上门他们也不会被吓到。或许他们习惯了我，我也习惯了他们，彼此都不太在意彼此了吧。
二
“喂，霄远，帮我个忙吧。”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声音，半是期待，半是忐忑。
“嗯，什么事？”
“我星期天过生日，你能来吗？”她鼓足了勇气挤出了这句话。
我其实很讨厌这些应酬一样的事情，于是沉默了良久，正打算开口拒绝的时候，“你，你不用担心，只有我的家人和几个朋友，在我家吃个饭就好了。”
“好。”
不知为什么我会答应，也许是她说的那几个字，“家”，“家人”让我不假思索就沦陷了吧。电话还没挂的时候我听到她周围有孩子的笑声，叽叽喳喳的却并不让人觉得吵闹。
我买了布娃娃作为礼物，带着家里父亲收藏的红酒就去了。她家住在一个年代久远的小区，充满了老街的气息。林荫道种着几排梧桐树，空气里有股说不出来的香气。
远处有个人向我招手，粉红色的连衣裙，白色的鞋子，头发披在肩上，手里牵着个小女孩，和她一样的打扮。
“霄远，这儿！”她踮着脚，拼命地挥动着手，连衣裙和头发都在风中飞扬。
我把布娃娃递给小女孩，牵着她的小手跟着箐忆往家走。箐忆脸红红的不敢直视我，侧过头问我：“你爱吃什么？”
“都可以，只要不是外卖。”我已经想不起妈妈做的菜的味道了，心里突然有点嫉妒，又有点羡慕她了，不知道我的父母还记得我的生日吗。
她的父母很和蔼，一直笑着给我们夹菜，我看着他们一大家子，连她的爸爸都穿着粉红色的短袖，而我穿着一身黑，仿佛只有我不属于节日的气氛。
她的朋友一直窃窃私语着，一会儿说点什么，在她的耳边，有时候捂着嘴偷偷看着我笑。而她则显得有点害羞，和那天发火的时候完全不同。那一刻，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的身上仿佛发出了光芒，那光芒刺得我不得不闭上眼。心脏却开始不停地狂跳，正好她的眼睛也看向我，我的脸突然发起了烧，像完全熟透的西红柿一样。
她递给我一块蛋糕，自己刚想吃的时候被她妈妈打了下手，“都这么胖了还吃这些容易胖的东西，留给同学们吃。”她妈妈半是生气半是开玩笑地说着。
“就吃一口，一口，一小口！”她委屈又愉快地搓着两只小手，惹得大家都笑了。
因为一顿饭的恩情，我经常给她辅导作业，上课的时候她听不懂老师说的话时总容易打瞌睡，有次后桌的同学跟她开玩笑，在她打瞌睡的时候猛推了一把，她重心不稳一下倒在了我身上。
我们俩的脸瞬间都红了，她反应更大，直接站起来给我举了个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慌乱又紧张地跟我道歉，于是那节课她又被老师罚站了。从那以后她总是紧张兮兮，不敢再打瞌睡了。
三
“李霄远，有人找！”坐在门口的同学喊了一声，同桌比我还紧张地盯着门口。
两个不认识的女生站在门口，我不紧不慢地起身，“什么事？”
一个女生把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塞在我手里就拉着她的同伴慌慌张张地跑掉了，我甚至都还没看清她的样子她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箐忆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信封，一边酸酸地说道：“好小子，还学会拈花惹草了。”我觉得莫名其妙，拿过信封看了一眼，原来是封情书，二话没说把它放在了抽屉的最深处，我只觉得周围同学那看热闹的眼神让我脊背微微发凉。
放学的时候，她不像往常一样很晚回家，而是气嘟嘟地抓起书包就走了。第二天我买给她的面包也没吃，感觉她眼睛红红的，好像昨天哭过。
“唉，每次都是你让我给你跑腿，今天你帮我个忙吧。”我故意找了个话头，“要干嘛？”她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圆圆的脸上除了耳朵，其它的部位都传达了一个信息，就是她生气了。
“帮我把这个还给人家吧，就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从抽屉里掏出那个信封，若无其事地说着。
“真的？可是你喜，喜······没事！”她接过信封，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隔壁桌的同学风风火火地跑来告诉我，“你同桌跟人家打起来了”，我慌慌张张跑过去的时候看到她和几个女孩缠在一起，有人拉着她的头发，有人掰着她的手，看热闹的大声叫嚣着，场面混乱不堪。
“都放手，别打了。”我吼完之后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沸腾了。我拉过箐忆的胳膊把她拽到身后，那几个女孩头发凌乱着，其中一个抽抽搭搭开始哭起来了。
“这个胖子欺负我，你看我的手！”那个女孩伸出一条雪白的胳膊，上面有三道指甲的抓痕。
“她骂我死胖子，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她们先抓我头发才变成这样的。”我看着箐忆乱糟糟的头发和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的火腾一下窜了起来，可是理智又告诉我不能继续再闹下去了。
“我帮她跟你道歉，而且是我的不对，我应该自己当面解决的，不应该找其他人，如果你觉得伤害了你的自尊心，在这里我跟你道歉。”说完我拉着箐忆准备要走，“我没做错，我是正当防卫，你干嘛？”我赶忙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远离了吵闹的人群。背后一片嘘声，看热闹的永远不会嫌事大，而承担一时冲动的惩罚的却永远不是他们。
箐忆自从被老师逼着写了检讨之后，心情就低落了很多。我以为她是因为受了委屈还要低头认错而不高兴，“箐忆啊，都过去了，不要再闷闷不乐了。”
“你干嘛要写检讨，你又没错，错的是她们。”原来她在为老师让我也写检讨而不高兴。
“我是事件的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不会起冲突，所有我不能说是完全没责任的。”我淡淡地说道。
“可是，是她喜欢你，是她不能接受你不喜欢她，还把气撒到我头上。”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我知道她哭了，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我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不要在感情里纠缠，因为你永远纠缠不清。”
从此学校里就传开了两拨女生为我打架的事，有时候走在路上都会听到女生对我窃窃私语，说的话大抵就是我就是那个狗血剧的主人公之类的。同班的同学大多都看出来箐忆喜欢我了吧，有时候我也会听到他们在议论我是不是也喜欢她。我不想再因为我的缘故让她受到伤害了，如果喜欢一个人会给她带来伤害，那这份喜欢最好永远藏在心里。我又变得沉默寡言，对箐忆也故意不像以前那样关心了。
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箐忆似乎变得闷闷不乐了，以前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圆圆的脸上点缀着两颗亮晶晶的眸子，有时候不经意瞟见她，眼神有点呆滞，圆圆的脸也似乎像泄了气似的，皮肤有点暗淡发黄了。那天我走在她后面，她的背影却完全陌生得不像她了。原来她瘦了一圈，瘦到她站在人群里再也挑不出了。以前我总是能在一群人中看到她，不仅是因为她比其他女生稍微胖点，还因为我的视线总是固定在她脸上，她脸上的笑容总是让人不经意间被传染。
如今她的状态似乎是蒙了一层灰的玻璃，让人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光彩。而她在课间操的时候晕倒，似乎更证明了我的疑惑。她可能病了，不是可能，她真的病了。
那天课间操太阳很大，站在太阳下感觉后背都被灼伤了。我看着箐忆的背影发着呆，擦着汗。忽然感觉她有点摇摇晃晃，突然她向地上倒去，旁边的同学发出了尖叫声，我拨开手足无措的人群，抱起她向医务室跑去，她现在真的轻飘飘的，仿佛我不用力抓牢就会被风给带走。我的心颤抖着。
医务室的老师说她有点营养不良加上贫血，所以晕倒了。箐忆怎么会营养不良呢？我脑袋里一堆的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