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老张一根接一根香烟没有停过,妻子罗真做试管婴儿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终提出了离婚。老张的眉头皱的像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一把年纪了,哪里来经得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折腾。
1老张90年代到零几年可谓风光无限,30来岁做到了乡里的计生办主任,妻子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儿子聪明乖巧,虽然才3岁,但会背很多首唐诗,叫他在大伙儿面前唱歌也从来不扭扭捏捏,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走上了人生巅峰。
计生办主任在那个时候不仅权大势大,收入也颇为可观,在村里人都还是步行或者骑摩托车出行时,就已经买了轿车;别人家还是瓦房或平房,他已经盖好了三层小楼。
老张每次出门前会绕着轿车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不法分子弄坏他的车,随后开出院门,下车关上院子的大铁门。“吱呀吱呀”的金属摩擦声在静谧的村子里总是格外刺耳。
“这个狗日的早点被撞死才好!”
听见村里的妇女如此议论丈夫,罗真心里五味杂陈,转念一想,丈夫是为国家做事,响应的是国家的号召和政策,国家下这么个政策,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看看村头建国家,穷得饭都快吃不起了还像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生,没有计划生育,早就有一大批人被饿死了。
这些市井小民,没有一点远见!她们怎么能理解国家的良苦用心呢,哎!
罗真如此想着,心放宽了许多,回屋给午睡的儿子掖了掖被子,坐到梳妆柜前,涂上了口红,擦了粉,赶去瞿九妹家里的午间麻将局。
2老张来到乡政府大院,去办公室拿了钥匙,叫上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穿过一片树林,树林里的蝉鸣此起彼伏,正午的烈阳将村子里的生机都蒸发了,只听得见“吱吱吱”的蝉鸣。
老张一边快速前进,一边哼着《小白杨》,不一会儿就到了“养老院”。
“养老院”并不是真的养老院,是那些超生的青年男女的父亲或母亲。很多人有了计划外的孩子,就去邻市或邻省偷偷的生,生完偷偷给老人带,如果被计生办的人发现了,青年夫妇为了逃避高额的社会抚养费会选择消失,计生办的工作人员采取的方法就是把他们的父母“请”到这间小平房里。
4间小平房住了60多个老人,其中有三间已经住满了,里边的人不分男女都按照“请”来的先后顺序住满一间后再安排到另外一间。
老张打开院门,一股浓浓的屎臭扑鼻而来。
“谁又拉屎了?不是跟你们说过会定点放你们出来上厕所吗?拉在里面臭死了!”
老张此刻的心情比正午的烈日还要燥。
“小崽子,你爸爸都要喊我一声哥哥,你今天这样做也不怕你爸爸的在天之灵得不到安宁?”一个60多岁的老头抓着铁门往外喊。
“你们这些老头子,一点遵纪守法的意识都没有!要是你们的儿女不超生,我抓你来干啥?”
老张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指使两个小年轻去开门,放老人出来上厕所。
“这计划生育,根本就不合情理!从古到今,哪里有不让人生孩子的说法?你不让人生孩子,干脆不要让人结婚算了!”
老头子姓张,是一个老兵,女儿一胎是个女娃,婆家非要让生个儿子,怀孕三个月时做妇检被查出来,妇检的医生偷偷告诉了罗真,罗真回家又告诉了老张,老头子的女儿妇检完连夜找地儿躲起来了,老张只能带着人气势汹汹就上老头子家“请”人去了。
“老人家,我们要讲道理是不是?现在的好生活还不是国家给的,是党给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国家让你们过上了好日子,随后国家的政策你们不重视,你们是苦过来的,觉悟应该比我们高才对!只要你女儿来把娃娃刮了(流产),你马上就可以回家去,我们又不是黑社会。”
“呸!”
老头子话音还没落,那间房的老人突然全都往门边挤,老张刚想开口骂人,一阵恶臭钻入了他的鼻孔。
“又是谁?这都放你们出来了,就这么一会都憋不住了?”
铁门一开,老人一窝蜂走了出来,房间里只剩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蹲在角落正在用手把刚刚拉出来的大便捧起来,从窗户扔到后面树林里。
老张胃里一阵恶心,“老人家,你赶紧去上厕所吧,我叫人来冲掉,快去洗洗手。”
老太太的嘴巴蠕动了一下,老张看不懂,也没听见,不知道她是想对老张说什么,还是仅仅是抿了抿嘴。
“老人家,你儿子还躲着呐,你看你身体也不好,现在自己上厕所都控制不了了,你劝劝他早点来把你接出去,不要在这里遭罪了哟,我看着也难受。”老张端了一盆水,边冲边给老太太做思想工作。
“我嘛?哪里劝得了哟,在家那个烂丝(骂女性的话,贱人、婊子的意思)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哟。”
老张清理完老太太的大便,退到院门口点了根烟。
也是这样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父亲和自己争论不休。
“你这是在作孽哟我的儿,债欠多了是要还的呀!”父亲痛心疾首劝老张辞职出去经商,说是做计划生育是在作孽,怕儿子遭报应。
“爹呀,现在都是新中国了,也都改革开放了,怎么还信这些迷信的东西。我辞职了能干啥,经商又没有经验,好不容易攒了点钱,你养老要用,小旻读书要用,哪里敢冒这个险?”
老张对父亲的迷信思想很是鄙夷。
“张哥,都好了,咱们走吧。”
小年轻将房间门和院门锁上后,一道离开了“养老院”。
3每一个季度都会有“计划生育指标”一层一层下达过来,“计划生育指标”包括结扎人数、流产人数、社会抚养费征收数。
计划生育指标会根据人口基数制定,一层一层分解,相当于现在一些销售型公司,每月制定业绩指标,然后由总经理分解到各个部门,部门leader分解到个人。
老张看着办公室最新一年的指标,整个人都摊在沙发里。
“有时候干活是真的不能太卖力啊!”
老张感叹了一句,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刚来不久的小王。
“这指标多,咱们村上的年度奖金不是更多嘛!”
小王虽然年轻,但是颇懂察言观色,察觉到老张的惆怅,便把对于老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说出来,果不其然,老张听了这句话,身子一下就坐直了。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完不成,我不仅可能要被罚款,一年的招商、收入都不算,而且完成不了,连往上爬的资格都没有了呀!这别人不超生,我总不能自己给别人弄出个娃来让别人超生吧。”
老张最后这句玩笑话,稀释了空气里紧张的气氛,老张的办公室发出了欢声笑语。
“对了小王,你把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的但还没抓住的夫妻列个名单给我,包括怀孕多久、家庭条件或者娃娃多大,父母年纪都列详细点儿,晚点我要看一看。”
老张一边撵着佛珠,一边在心理盘算着目前已知的超生户,究竟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奖金。
“张老头家的闺女怀3个月,李老太的儿子超生的儿子现在估摸着要有2岁了吧?”老张还没盘算完,罗真急急忙忙走进办公室,对着老张一阵耳语。
老张听完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4老张示意小王先停下手里的活,再叫上几个人。
“咋了张哥,哪家?”小王拿上笔记本儿和钢笔,快步跟上老张的步伐。
老张先是绕着他的车走了一圈,查看到整部车都无异样后,挥手叫计生办的“兄弟们”上车。
车子一路驶进瞿九妹家的大院。
“九妹,快叫你姐出来。”
瞿九妹见老张来势汹汹,还带了若干人,便察觉到来者不善,八成是上午让罗真察觉出什么端倪来了。
超生户跟计生办的关系,堪比猫和老鼠、警察和小偷,超生户为了孩子想方设法躲,计生办为了业绩和工作想方设法让超生户出现并且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