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话说那大争之世，百国征战，动辄即是百万千万生灵枉死，不消说还有手无寸铁的百姓，或将饿死，或将成为千万铁蹄下的肉泥，不知凡几。
有一玄说，说那枉死之人，胸中有怨难平，地府收不得，天宫去不得，留连人间，或成魔或成妖或成鬼。
人间百鬼夜行。
又说有一城，城内有一寺，是那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居所。寺放金光，妖魔鬼怪又畏又喜，畏是恐那金光伤身，喜那菩萨言在此渡化众生，人鬼不分。
有那胆大的进寺唱佛，出寺时身上死气尽消，地府洞开，牛头马面携之投胎去了。
一应跪地，呼：“菩萨大善。”
又五百年。史书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百国独剩其一，号“大唐”，天下一统，
一
有一书生进京赶考，夜宿古寺。
上书“兰若”。
室外妖魔鬼怪盘踞，只等书生熟睡，就将其分而食之。
书生十年寒窗，临考也未曾松懈，古寺内点着了灯火，就大声吟诵圣贤文章，既是备考，亦是壮胆。
破寺内门窗关不紧，时常风起，撞得咣当作响，书生心里自然也是害怕的。
三更，书生再抵不过接踵而来的睡意，头几次差点撞到临时搭建的桌上，桌上的油灯燃尽，书生终于头一点，沉沉睡去。
寺外，梦魔咬牙切齿道：“真是个胆小如鼠的，读圣贤书读得这么胆小。总算是给我整睡着了。”
门外一颗大树突然沙沙作响，片刻便化作一十八岁的少女模样，少女开口，声音却沙哑如同百岁老妪，“别管他，事先可是说好，心脏归我，我最喜欢这些个俊俏小哥的心脏了。”
“手掌归我。”
“我要眼珠子。”
“脚掌给我。”
……
树妖不语，化作一阵妖风入寺，门窗再次咣当作响，梦魔紧随其后，一众小妖跟着入寺。
寺内，书生早在梦魔的妖法下熟睡过去，一众妖魔围上前去，口水流得满地都是，树妖一把揪住一只蛤蟆精的后背扔出老远，还不住得搓手，满是嫌弃：“口水都流到他身上了，我还怎么吃。”
这一下彻底镇住了这些摩肩擦踵的妖魔们，纷纷后退，心中腹诽不已，奈何技不如人，不得不退到寺外。素问树妖只食人心，那梦魔也不曾听说吃过人，只喜欢进入凡人梦中，将其折磨致死。
梦魔走到树妖身旁，仔细打量着熟睡的书生，啧啧道：“真是个细皮嫩肉的，莫不是这天下的读书人都是这般模样，改明个我也读读，说不得就也能迷住个情窦初开的大小姐，谱一段旷世凄美的人妖恋。”
树妖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竟是气得浑身发抖，身体瞬间拔高了好几丈，居高临下望着梦魔，大喝道：“不成器的东西，做人有什么好，人都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混蛋，哪像我们妖，一言既出，即便是死也要完成诺言。可恨的人……”
树妖的身体越长越高，撑破了古寺的砖瓦，直至高出树梢，上方隐隐有哭声传来，妖风鼓荡，一些修为弱的直接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一众小妖吓得魂不附体，顿时作了鸟兽散。
场上便只剩下梦魔一人。
梦魔挥手欲解去在寺外施在书生身上的妖法，一挥再挥。
“咦？”梦魔再次施咒，书生依旧不醒，咒语竟然已经失去了作用。
此时突然万籁俱寂，梦魔挥舞的手停在空中，树叶静止，风停了，古寺垮塌的屋檐下搬食的蚂蚁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时间就此挺住了。
倒下的佛像泛起金光，一点一滴敛入书生、梦魔以及不知何时躺在角落里的树妖身体内。
再一瞬间，风声微起，蚂蚁继续搬食，树叶沙沙作响。除了书生，古寺内两个个妖魔也陷入了沉睡。
幽幽寺庙仿佛响起佛唱，又似低声叹息。
二
神州浩荡，古书也没有记载其有多宽多光，只说是中有一神山，名曰丈天山，起丈量天地之意。神山往北不知多少千万里，临近北海，约莫是世界尽头了，有一果临海而立，国号“楚”。
北海之中长有一颗巨树，枝繁叶茂，枝干四向衍生往四海八荒，其中有一枝便上了岸，楚国皇城便建在其上，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树上城池。
即使百国乱战不休，楚国仍然能够置身事外，原因无他，全因神树庇佑，这一枝神树上建造的都城拥有一层天然的屏障，城内人可外出，城外人却万万进不来。
楚国公主爱上了一个穷苦书生，每每在城外幽会。书生不知灌了什么迷幻汤，即知道外界战乱，公主依旧偷偷打开城门只为见书生一面。
躺在情郎怀中，月光悠悠，书生仿佛有感，吟一首诗歌，公主只道是郎君好文采，往后余生一直这般，任他时光夺去美貌容颜，舍了荣华富贵不要，便也值了。
一日复一日，终于，战乱还是来了，楚国土地踏上他国马蹄，合着楚人的骨肉和血。除了神树庇佑的皇城，楚已算是亡了。
八十万大军在神树下安营扎寨，纵有神树庇佑，但是城池高悬上空，离了土地无法生产，城内数尚有十万百姓，料想粮草耗尽的时刻不会太远，倒是岂非不攻自破。
果然，不出半月，皇城粮草告急。
此时出了一件怪事，楚国皇城仅占了神树其中一颗枝干，却还有数之不尽的枝干伸向四面八方。那日是黄昏，只见最北的枝干远处掠过来一团火球，火球来是汹汹，近了些才显现出真容——是只神采奕奕的凤凰。
凤凰浑身浴火，停在楚国皇城的最高点，凤鸣响彻天地，便有数之不尽的鸟儿飞来，黑压压的铺满了天空，天色仿佛一下了黑了下来。
是那百鸟朝凤。
又一声凤鸣，鸟尽皆散去，有的掠过海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有的只扑入了海中，有的飞向远方。
过了一个时辰，鸟都飞了回来，只见每一只鸟儿嘴巴上都衔着东西，大多为鱼，还有些瓜果。
第三声凤鸣，凤凰飞走了，百鸟也飞走，天地恢复清明，楚国皇城妹堆满了东西，楚人跪拜神鸟。
又半月，神鸟又至。楚人没了后顾之忧，城下八十万大军再如何不甘，也无计可施。
楚国公主却病倒了。
只因楚国都城被困三月，求生却不在城中，公主三个月不曾见到郎君，心急如焚。某日有一纸鹤飞至枕边，公主拆开纸鹤一瞧，其上密密麻麻地写满对她的相思之语。
原来信是求生寄来的。
信的末尾写明书生尚在城外，逃亡前未赶得及进城，城门就关闭了，这几月东躲西藏，唯恐露面被敌军杀了，心中挂念公主又不舍独自逃亡。
公主读罢，心中暖暖的，原来郎君还活着，后又忧心忡忡，郎君尚在城外，处境堪忧，这可如何是好。
这便病了。
又三月，相思病最是难医，就算是那神医圣手也无计可施。某一夜，万籁俱寂，公主再难忍受那相思之苦，强撑着身体来到了城边，那一刻忘却了外界屯有八十万大军，心中只有见郎君一面的执念，公主毅然决然打开了城门。
神树泛起一圈白光，然后瞬间散去。
屏障破了。
公主打开了城门。只见城外突兀亮起灯火，八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她心心念念的郎君高坐马头，身披盔甲，手持一柄长枪，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目光相接，那人嘴角勾起一弧邪笑。身旁一人策马向前，向起拱手，“将军真是好计谋，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公主心思流转，顷刻间就明白了这其中关系，一瞬间心如死灰，认命般闭上了双眼，两行悔泪顺着脸颊流下，悔之晚矣。
昔日书生，今日将军不再看她，只留下一句“辛苦谋划十年，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八十万大军策马进城，马蹄疾驰，公主被无情踹至一旁，将军看也不看，一枪刺下，大力将其挑起，大喝一声将长枪远远掷出，公主被钉在皇宫门上。
耳边是楚人的惨叫，眼前是烽火硝烟，公主至死，也不曾合上双眼，死不瞑目。
一夜间，楚国皇城沦陷，城内十二万三千七百八十一人被杀，那一截神树树枝生生被砍了下来，所有一切付之一炬。
三
楚国往南再去三万里，有一村庄，也已沦为战乱的牺牲品。村庄所有粮草粮草辎重均被抢掠一空。
有一对兄妹躲在家中地窖得以侥幸逃过一劫，五日后待强盗一样的军队远行才敢从地窖中出来。
此时村庄已经化为人间炼狱，空气中是腐烂的尸臭味，枯树上站立着黑色的乌鸦，呱呱地叫唤着，一些则飞到尸体旁，撕扯着尸身上的腐肉充饥。
兄妹二人都已饿得几近昏厥，顾不得悲伤，搀扶着往村外走去。
这时土地大震，不远处烟尘大作，顷刻间来到当前。
兄妹二人面如死灰，妹妹吓得躲在哥哥怀里不敢动弹。
一对人马刚刚过去，另一对又来了。哥哥心知在劫难逃了，只恨这乱世的军队真的是比土匪强盗还要多。
军队里十余骑提枪上前将兄妹二人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将领看了眼破财的村庄，已经捞不到任何好处，恨恨地一鞭抽过去，一骑绝尘而去，留下一句：杀。
一枪一个，并将尸体挑在枪尖，奔袭十余步后抖手一震，尸身炸裂开了，嗜血之人惊觉功力又涨，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
四
梦境中，书生挥手解去眼前的镜像，宣了声佛号。
树妖梦魔时隔千年再次见证了自己的死亡，神情悲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