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2018-12-13 12:03:09

世情

1

我是一个没爸的孩子,从小和乡下的姥姥相依为命,一年能见一次妈妈就不错了。

那年暑假,我高考落榜,窝在镇上的网吧,没日没夜地打电游。饿了就吃泡面,渴了就来一罐红牛,染着夸张的头发,画着怪诞的浓妆,像个从地狱爬上来的幽灵。

一个灯火阑珊的傍晚,我穿着小吊带,正在电脑前撕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耐烦地扭头,张口就骂:“去你妈......”,等看清来人后,我张大嘴巴,“的"字被哽在我的喉咙。

来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我的妈妈——上一次见到她时,还是高二第一学期的时候了。

“小梅,真的是你,快跟妈回去。”妈妈胸口起伏,说话时还带着喘,手依然停留在我的肩膀上。

她这次比上次更显苍老。头发蓬松地绑在脑后,眼窝凹陷,脸色萎黄,法令纹像刀刻上去似的。因为太瘦的缘故,连衣裙挂在身上松垮垮的。那只拍向我的手,手指骨结突出,就像奶奶从山上砍下来的柴枝。

“这位大妈,别在这里吵吵,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扭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我面上平静,心中却有了起伏。镇上的网吧像一颗颗毒瘤,专门藏在逼仄的角落里,不知道她找了多久,才找到我的。也亏她能把杀马特发型加烟熏妆的我认出来。

“小梅,快跟妈回去,妈求你了。”妈的口气软了下来,带着祈求。

我不说话,从桌面干瘪的烟盒中取出一根香烟,放在嘴里,点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夹杂着氢氰酸的味道充满了我的口腔,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袅袅的烟雾便从我的口里喷出。

我就像一个眼神轻佻的风尘女子,手指缝里夹着香烟,任凭烟头像吞吃蛇一样,一寸寸地把香烟吞噬。如果,所有的不幸和不甘,也能在烟雾中化为灰烬,一了百了,就好了。

烟雾晃晃悠悠,朝妈妈的方向飘去,我来不及看清妈妈的面容。只感觉一阵掌风挥了过来,一个耳光落在我的右边脸颊上,“啪”地一下,发出响亮的声音。我耳朵嗡嗡作响,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

已经有人好奇地看过来了,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我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我挤进去。

“大婶,她说她不认识你。”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走了过来。这几天他没少骚扰我,都被我骂走了。

妈妈瞪了他一眼,“大婶教女儿,关你屁事!”小青年脖子一缩,灰溜溜地退到了人群中。

“走,跟我走!”妈妈忽地抢下我的烟头,在一个空易拉罐的边缘摁灭。接着,拿起桌面的一瓶未开封的红牛,塞到我的手里,拉着我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向网吧,那个小青年还在盯着我看。虽然我不想理妈妈,但不代表别人可以占我的便宜。走到马路边上,我用力甩开妈妈的手,开了易拉罐,咕嘟地喝了一口。

“小梅,妈妈指望着你考上好学校,离开这个山沟沟。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嗯?”

马路上人来人往,有摩托车突突地呼啸而过,卷起一层烟尘。我把刚喝完的易拉罐哐啷一下扔到地上,罐子打了个滚,在遇到一颗石子后,不动了。

“我这个样子,到底是谁造成的?你除了生我,管过我吗?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还不是为你挣学费吗?你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妈妈的钱?”夕阳下,妈妈头发乱篷逢的,皮鞋上沾了泥尘,像个疯婆子,哪里有年轻时的温婉气质。

“切,我才不稀罕你的钱,你不过是别人包养的小三,一个寄生虫!”我撇了撇嘴,尖着变声后的嗓子,梗着脖子向她控诉。看到妈妈气得脸红脖子粗,胸口起伏,觉得很是解气。

“那你要我怎么办?是不是妈妈死了,你就能听话了?”妈妈眼中蓄满泪水,声音哽咽。

“那你就死给我看啊?快去死啊!”

我声音尖厉,朝她大吼,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完全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他们交头接耳,对我指指点点。路上车来车往,扬起一阵阵尘土,呛得我喉头痉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就在我再看向妈妈时,她单薄的身子倒退着朝马路走去,眼神决绝悲怆。风扬起她的裙子,夕阳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子映得金黄一片。马路上,一辆载着沙土的泥头车,呼啸着朝她冲了过去......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世界静默了,天地一片虚无,我只看到大片殷红的鲜血从妈妈的嘴里和鼻腔流出来,她抽搐着身子,瞪大着眼睛盯着被晚霞染红的天幕,嘴角却是上扬的。

被送到医院时,妈妈早已失去了生命体征。

2

妈妈的死对我触动很大。我洗尽铅华,回到学校复读高中。第二年,我如愿考上了A城的一所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白发苍苍的姥姥,颤抖着手,拿着妈妈的遗照,早已浑浊的眼球溢出了泪水,“孩子啊,你的妈妈可以瞑目了。”

我考上大学后,嗅觉灵敏的记者知道了我家的事情,写了一份报道。顺便挖出了我妈妈的死因。舆论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有一些好心人给我捐了款,也有的人指责我害死了自己的妈妈,说我不值得同情。

我拿着这些好心人的捐款,离开姥姥,来到了离乡百里外的A城求学。以后每一年,我都能准时收到一笔捐款。这笔钱,足以支撑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不必到校外打工,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上。

过去的伤和痛,将我磨砺成为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只是,其中的痛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四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大学学业。凭着出众的外貌和一堆荣誉证书,我成了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我想,妈妈的在天之灵,也会替我感到开心的。

上班的第一天,人事部主管把我带到办公室格子间,靠近总裁办公室的一个座位。

主管离开后,我开始收拾桌面上的物品。除了一台电脑,桌面上有一些物品和旧文件,比如小猪佩奇图案的贴纸和粉色的水杯,键盘上还贴上了水钻,看来我的上任也是一个爱美的年轻女孩。

“美女,你好,我叫李峰,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哦。”一个帅气的男子一边转着笔,一边向我打招呼。他理着时尚的短发,粉色衬衫显得他的皮肤很白,左耳戴一只样式简单的银耳环,看起来很年轻,还很.....骚气。

“好的,李哥。”我把桌面上的垃圾清理到垃圾桶里,对他甜甜一笑,“以后请多关照。”

“小李啊,你把我老张的台词也抢走了。”自称老张的男子其实不老,白白胖胖的,憨态可鞠。

“瞧你们俩,别把人家姑娘吓坏了。你是小杜是吧?你叫我刘姐就行了。”

刘姐拿着一份文件走过来,约摸三十来岁的模样,一头及肩的黑发,戴着眼镜,像邻家大姐姐一样有亲和力,“一会儿李总来的时候,麻烦让他把这份文件签了。谢啦!”

我接过文件,看着同事们友善的笑脸,心中升起一份暖意。

“小杜,四点钟有个生产会议,你把这叠文件整理出来给我。”那天下午三点多,李总走到我的跟前,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他的态度很温和,没有做老板的架子。

“好的,李总。”接过文件,我刚打开WORD软件,准备大显身手的时候,电脑突然蓝屏了。

我“咦”了一声,试着重新启动电脑。依然是刺目的蓝屏。打电话到电脑部,得到的回复是技术员请假了。屋漏偏逢夜雨,这是天要亡我的节奏啊!放下电话,我的小脸皱在一起,快要哭了。

“小杜,怎么了?看你一脸着急上火的样子。”李峰嘻皮笑脸地凑过来,把手肘支在我的桌面上。

我似乎看到了救星,“李哥,你来得正好,我的电脑蓝屏了,电脑部的小陈又请了假,怎么办?”

“蓝屏?小意思,看我的。”李峰嘴里吹出一个泡泡,摆手,示意让我离开位置。

我刚起身,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左右捣鼓,几分钟后电脑就恢复正常了。

我眉开眼笑,皱到一起的小脸马上舒展开来,“李峰,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

“很简单,以身相许就行。”他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没等我说话,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李峰的帮助下,总裁要的文件终于在会议开始前做好了。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正在刷抖音,手机忽然来了一条微信,竟然是李峰发来的。

“进公司有一段时间了,还习惯吧?”他问。

平时我们除了工作上的交往,并没有过多的接触。突如其来的关心,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公式性地应付他:“我挺好的,谢谢李哥关心。”

“在做什么?和男朋友逛街吗?”他打字很快,简直是秒回。

“呃,哪来的男朋友,我还单着呢。”我起身,咕嘟地喝了一口水,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像你这么漂亮的美女,怎么还单着,简直是浪费资源。”

明知道是恭维,我的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是的,我喜欢恭维和奉承。我还需要爱,很多很多爱。可是,目前还没有人入得了我的眼。同龄人太嫩,年纪大一点的,不是已经结婚,就是名草有主。

“那你呢,你不去陪女朋友?”我打出这句话时,脑子里涌现出他坏坏的样子。

“巧了,我也没有女朋友,不如,我们凑一对得了。”

我没有回复他,而是继续慢慢喝水。说来也怪,平淡无味的白开水,竟然有了一丝丝的甜味。

过了十分钟,也许只有三分钟,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理我,正暗自懊恼的时候,他又发信息来了:

“我们周末去A市的海边玩吧,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开了一家客栈。”

“就......我们两个人去吗?”进展有点快啊,我仍然有顾虑。

“老张和他女朋友也去。人多点才好玩。”

周六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李峰要了我的住址,开车来接我。

我提着行李下楼,一台黑色丰田停在楼下,我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同事小张。

李峰帮我把行李放在尾箱,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小张临时有事,会晚点过来。我们先过去吧。”说完,替我打开副驾驶室的门。还做出了请的表情,非常地绅士。

我咬着嘴唇,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怎么,怕我把你吃了吗?”李峰从嘴里吐出一个泡泡,低头看我,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在阳光下连毛孔也看得清清楚楚。

“谁……谁怕谁啊!”我脸上一热。心一横便低头钻进了车子。

3

走了两个半小时,我终于看到了大海。海边有一栋栋的低层建筑,也有高大的酒店。我们的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栋刷着蓝色墙面的楼房。

房子有三层半,离海边很近,隔着一条水泥路下面就是成片的沙滩。三三两两的游人在海边戏水,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四五的小女孩在玩着球,小女孩笑得很开心。

在我们取下行李的时候,李峰接到了老张的电话,他嗯嗯啊啊地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发现我在看他,便耸耸肩,道:“怎么办,老张说有事来不了。”

还能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无奈地笑笑,“凉拌!”

进去后才发现,这栋楼—共有六个房间,一楼是娱乐室,有桌球台,麻将台,三个沙发,52寸的大彩电,名贵的音响。还有一个设备齐全的厨房。

“老张不来,这两天这栋楼就只有咱俩了。平时工作那么紧张,你就好好地放松放松吧!”

李峰上楼时对我说道,安排了一个朝向大海的房子给我,房间内装修古色古香。我扔下行李,呈大字形将自己摊在床上,感觉自己全身都放松了起来,却忘了房门还没有关上。

“走,带你去骑沙滩车。”李峰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外传来,我吓得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

李峰正歪着头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脸上有点发热,说话也结巴了起来:“你......怎么不敲门。”

“你也没锁门啊!”李峰笑着甩了一个响指,“累了没有,要是不累,带你出去转转?”

“好,不过......你得先等我一下。”我上前砰地把房门关上,心扑通地狂跳不已。

走进洗手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飞起了两片红云。镜子里的女孩黑发披散在圆润的肩头,白色的沙滩裙衬得皮肤白皙细腻,无端地多了几分风情。

我拿了顶沙滩帽就下楼了。看到一楼的门口停着一辆怪怪的车子,车子不大,却有四个粗大的轮子,和汽车—样用方向盘控制。一身白衣的李峰戴着墨镜对我吹了一个口哨,“上来吧!”

我刚坐上去,车子就猛地发动了。沿着海滩边的小路一路前行。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扬起了我的黑发和裙裾。

可能因为游人不多,这边的海滩很干净,海水也很澄澈。到了一处浅滩,我玩心大起,下了车就拎着鞋子和裙角,找了快礁石玩起水来。海水触感清冽,透人心脾,我蹲下来,被水里那些可爱的小螃蟹吸引住了,正要抓一只来玩。

“小心,石头很滑的......”李峰话音刚落,我脚下一滑,就跌进了水中。

等李峰跳下水,把我拉起来时,我已经全身湿透了。裙子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曲线毕现。

回程时,李峰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玩味,我的脸上,已经像熟透的大虾。

晚上,我和李峰吃完晚饭,坐在海边,喝着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海浪裹挟着泡沫,一层层地卷上沙滩,月光照在海面上,泛起了一层层的银光。

不知道为什么,白天那个小女孩和父母玩耍的样子浮现在我面前,我不由得想起了妈妈,心中无来由地涌上一阵哀痛。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我一连喝了好几罐啤酒,头脑也昏昏沉沉的。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李峰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炯炯有神。

李峰伸出手,手指滑过我修长的脖颈,抚着我的耳垂,深深地凝视着我,喃喃地说,“小梅,你知道吗?你来公司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了你。”

见我没有出声,他低下头,俯身含住了我的唇......

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我像落入蛛网中的昆虫,无力挣扎,深陷其中。

人鱼海棠
人鱼海棠  作家 以文字之名,寄一处安生公号:人鱼海棠 id:renyu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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