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炜从睡梦中醒来，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妻子姚美嘉不在那里。他坐起来，扭亮台灯，忽然亮起的灯光刺痛他的眼，适应了一会儿之后，他看见外面客厅靠门的一角有团黑影在动。
他拿起床边置物架上的棒球棍，又顺手将灯关上。借着微光，他轻轻走出卧室，向那团黑影靠近，再靠近，然后，举手照着那东西就是狠狠一棍子。那东西出声了，一个男声：“别打，别打，是我。”
“你他妈是谁？”张炜放松了警惕，转身去开灯，灯刚打开的瞬间，他瞧见不远处的镜子里映出一个黑衣蒙面人，那人的右手似乎受了伤，缠着厚厚的纱布，张炜正欲转身，那黑影便从身后狠狠踹了他的腰，他脸贴地，扭着微胖的身躯，老半天才爬起来。黑衣人借此飞快跑出了门。张炜不甘示弱，也追了出去。
他追到楼下，看见黑衣蒙面人拉着个女人快速向前走，那女人身材高挑，穿着条ins新款V领浅蓝色连衣裙，漂亮的锁骨上还戴着施华洛世奇的天鹅吊坠项链，这衣服和项链他觉得好眼熟，那不正是他和美嘉结婚五周年时，他送给美嘉的礼物吗。
是美嘉，他反应过来，大叫她的名字，她拼命挣扎，却还是被黑衣人拉到了一辆轿车前，“美嘉，美嘉……”他飞快地朝她奔去，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黑衣人将美嘉拉进了车里，车门上锁，他紧扒车前盖，无奈黑衣人快速向后倒车，一个转头朝反方向快速驶离。
张炜一屁股坐在地上，“美嘉……”他大吼着，那声音撕心裂肺。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衣人又返了回来，他停在张炜面前，紧接着，他绑着绷带的右手在他眼前划了个完美的弧线。
几秒钟后，红色的液体从张炜的喉咙口喷涌而出，仿佛灿烂绽放的花朵。他努力伸手想要撕下黑衣人的面具，可挣扎了几下后，便倒地不动了。
2
胸口别着13号牌子的服务员好奇地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她走上前，摇醒他，礼貌地问：“先生，您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美嘉……美嘉……”男人歇斯底里了一阵，便醒了过来。
此时的张炜正坐在一家港式茶餐厅里，桌上摆着他还未喝完的咖啡，面前的笔记本已呈休眠状态。原来是个梦，他松了口气，拿起咖啡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他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印象派花卉油画，画上的玫瑰娇艳欲滴，让他想起了姚美嘉。
他爱美嘉，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她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当初他愣是硬追了她两年多，才略见起色。如今，两人结了婚，他更是将美嘉视为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可是，他还是伤害她了。
他晃动鼠标，笔记本“Hello，world”的屏幕保护程序立刻消失了，他不禁回想起第一次向美嘉表白的情景，那时候，他还在念书，他念的软件工程专业，每学一种语言，开始的第一个小代码一定是Helloworld。在他心目中，美嘉就是他的初恋，他人生的第一次，所以那个夏天，他捧着鲜花和礼物真诚地向她表白，还特地写了一张卡片，卡片的开头就是：
Hello美嘉：Youaremywholeworld.Wouldyoubemyonlyone？
他至今仍然记得美嘉害羞的可爱模样，那羞涩而迷离的眼神，令他遐想万分。
张炜光顾的这家茶餐厅，装修典雅，卡座与卡座之间还有隔断，用的是樟子松和白色无纺布那种材质，私密性很好，只是隔音不佳。他听见隔壁间有两个男人在对话。
“我跟你说件事，特别邪门。”
“啥事儿？”
“你相不相信梦中的事会在现实中发生？”
“你梦见啥了？”
“……”
“你咋不说了？说呗，你梦见啥了，紧张兮兮的？”
“嗨，你知道的，我就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呗，然后……呃……”
“然后咋地啦？”
“然后，我就梦见我老婆知道了这件事，雇了个杀手来杀我。第一晚，他和几个同伙站在我家门口的巷子里，想要围攻我，还好四哥和水草当时在，他们没得手，我侥幸逃脱了。第二晚，他拿着砍刀追着我跑，足足追了我八条街，好在我平时也不偷懒，身体精壮跑得快，也躲过去了，可……可这两晚的梦没过多久全都变成现实了，我的妈呀，你说邪门不邪门。”
“哎呦喂，瞧把你给吓的，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是没出什么大事，可昨晚我又做了个梦，梦见那杀手把我给结果了，他把我的头给砍掉了，扔进了……扔进了一家茶餐厅的卫生间......”
“茶餐厅？”
“我不敢再睡觉了啊，我不知道接下去还会梦见啥，所以，我就循着梦里的线索找到了这家茶餐厅。”
“你……你开玩笑呢吧，别跟我在这扯犊子。”
“大哥，没扯犊子，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3
对话到这里忽然停住了，隔壁一片安静，张炜也没想偷听，茶餐厅嘛，本就很容易听到隔壁间的对话，不奇怪。但这两个人越说越诡异，张炜不免有些好奇，他想继续听对面两人把这故事讲完。谁知道等了好久好久，对面依然没有声响。
当第二杯咖啡上桌的时候，他指了指隔壁间，对服务员说：“刚刚隔壁是谁在说话，吵死了。”
13号服务员双眼圆瞪，很诚恳地对他说：“先生，隔壁间一直都没有人啊。”
“什么没有人，明明就很吵。”张炜有些生气。
“先生，真的没有人，有人的话，我一定过去让他们小点声的，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过去看看。”13号服务员一副顾客至上的表情。
张炜才不信她这套，起身绕到隔壁间一看，隔壁的座位上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有墙壁上那幅黑白色人物抽象画和他对视着。
他只得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难道是他听错了，他想喝一口咖啡，拿杯子的时候，却发现面前桌子上空空如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那昂贵的笔记本电脑连同咖啡就被盗了吗？太过分了，他大声嚷嚷，却没有人回应，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跑出去，隔间外一个人也没有，而整排隔间墙上的装饰画全部变成了清一色的抽象画，所有的隔间一模一样，没有尽头。他不停往前跑，不停不停往前跑，然而没有出口，也没有人，他感到自己就快崩溃了。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一个走廊，他欣喜万分朝前跑去，是了，那是个卫生间，他有救了。他推开男厕的门，费了半天劲，想要打开里面那扇窗，却怎么也拉不开，他仔细查看了窗户，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他终于明白，根本就没有窗户，这是扇死窗，窗外那靓丽的风景不过是副画，窗户和墙壁是一体的，他根本无路可逃。
正当他惶恐万分时，天花板上忽然掉下来一包东西，重重砸在他身上。
他吓了一跳，掉下的东西是个长长的真空压缩袋，袋子里的空气已被抽空，里面躺着一团东西。他猛然想起刚刚茶餐厅隔壁间那两个人的对话，他们说什么来着，对，他们说，“哎呦喂，瞧把你给吓的，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是没出什么大事，可昨晚我又做了个梦，梦见那杀手把我给结果了，他把我的头给砍掉了，扔进了……扔进了一家茶餐厅的卫生间……”
他大着胆子细细端详，那团东西好似一具死尸，头颅分明已和身体分开，身体蜷曲的样子极其可怖，那死尸的右手上好像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他抱着脑袋，“啊”的一声冲出卫生间，冲进无数个没有尽头的隔间连成的走廊里，疯狂地狂奔着。直到精疲力竭地醒来。
4
“你最近常常做这样的梦？”白医生问张炜。
“是的，我……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
“昨天，我……我出门去找美嘉，美嘉是我老婆，我已经找了她半个多月了，我在街上来来回回找了很久，后来，终于累了，想说找家餐馆吃点东西再继续。进餐馆时一切正常，当点好的蜜汁叉烧刚上来的时候，感觉就不对了，一抬头，所有人都不见了，原本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幅玫瑰花的油画，场景变成了梦里那家茶餐厅。”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看见一个人影，我担心梦里发生的事会变成现实，我会永远困在餐厅里出不去，所以……所以我就赶紧跟上那个人影，一直跟一直跟，忽然那人回头看了看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就立刻朝前跑去。我觉得不对，站在原地没动，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后来我是被一个保安摇醒的，醒来时我正靠在公司大厦18层天台上，再往前一步就掉下去了，当时我都快吓尿了。”
“这种事情有没有再发生过？”
“没有。”
“没有吗？”
“没有了，这不就来找您了吗？”
“你确定没有？”
“真的没有。”
“是吗？”
“是的。”
“真的确定？”
“我都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干吗问这么多遍？我难道还要骗你不成？”张炜的语气加重，正欲发作。
白医生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钟，说道：“张先生，我只问了你一遍而已，你先冷静一下。”白医生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递给张炜。
“所以，我是不是病得很严重？”张炜喝了口水，脸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个不好说，有精神病初期的幻觉症状，我还要了解更多情况，你要尽可能去回忆。”
“好吧。”
“你最早感觉自己不对劲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两个星期前，不，也肯能是三个星期前。我……我脑子很乱。”
“你放松，深呼吸，然后告诉我，三个星期前，发生了什么？”
“我……我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嗯，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事情是这样的……”张炜感到嗓子有些痛，他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娓娓道来。
他忆起大约半个多月前，他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对了，他是个程序员，技术很厉害的那种。那晚，他正在修改一段程序上的BUG，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李姝——美嘉的闺蜜。李姝的男朋友他也是认识的，他们关系一直还不错，四个人经常会约出来一起郊个游、吃个饭什么的。前不久听说她和王智的好事将近，现在就等他们的结婚请柬呢。
他接起了电话，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张炜，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李姝有些吞吞吐吐，没过一会儿，电话那头竟然还有小小的啜泣声。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放心，我能帮上的话一定会帮你，你现在要冷静。这样吧，我现在还在公司加班，要不你过来，我陪你聊聊，地址在……”
当李姝赶来的时候，张炜的程序也已经调试完毕，他们在楼下一家安静的茶餐厅里碰了面。
李姝身材高挑，那晚，她穿着条ins新款V领浅蓝色连衣裙，漂亮的锁骨上还戴着施华洛世奇的天鹅吊坠项链，这衣服、项链和美嘉的好像，到底是闺蜜啊，连审美都那么相似，张炜暗暗想道。
几杯酒下肚之后，李姝吐出的第一句话是：“张炜，王智有别的女人了……”接着，就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王智有别的女人，也是李姝刚刚发现的事，就在他们置办婚礼的过程中，那天，她回家之后，想起手机落在车上，夜里回去取时，发现车的角落里竟然出现已拆封的安全套包装袋。她肯定那绝对不可能是她使用过的，她顿时感到天昏地暗，这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她犹豫了。
听完李姝的倾诉，张炜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宽慰她，告诉她事情得查清楚才能下定论，他觉得王智不是个坏人，或许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他一直耐下心来安慰她。开始是她在说，后来变成他在说，开始是她一个人喝酒，后来她也要求他陪她一起。他们聊了很多，从爱情聊到生活，从生活聊到童年时光。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平时不善言辞的张炜觉得今天的自己特别能说，他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他做了什么，他一直处在一种云山雾罩的感觉里。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白天了。他正光着身子躺在公司对面酒店的大床上，床的另一边是同样赤身裸体的李姝。
5
“那么，出轨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白医生继续问道。
此时的张炜感到嗓子更痛了，那种痛是从喉管处一个说不清楚的地方开始的，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你是不是喉咙痛？”白医生仔细看了看张炜，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喉咙？是，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着凉了吧。”张炜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光，“那个，白医生，能不能再给我来一杯水？”他接过盛满水的杯子时，觉得嗓子更痛了。
他一边回忆，一边艰难地诉说。
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再没联系过李姝和王智，没多久，便发现妻子美嘉反常的表现，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似的，常常神秘地出现在张炜会出现的地方。
有天，他回到家，看见妻子美嘉正在卧室里收拾行李，他问她在干吗，她说她要离开，永远也不回来。他吓了一跳，问她为什么如此，她说他心里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离开他，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他拉住她让她别走，说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会改，他保证，他发誓，只求她别走，不要离开他。他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怎么能够就这样分开。
她推开他，走到梳妆台前，取出首饰盒里的结婚戒指，狠狠扔在了地板上，之后，便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追了上去，一路追到楼下，却看见美嘉上了一辆黑色奥迪，车很快就开走了，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之后，他便开始了寻找，他日日夜夜在找她，他爱她，他不能失去她，他要和她永远在一起，他愿意为他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她能回到她身边，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她，他不能没有她。
“事情就是这样。”张炜抬起头看了看白医生，“白医生，你帮帮我，我得快点好起来，我得找到美嘉，我要挽回我的爱情和婚姻，你帮帮我。”
“我当然会帮你，你别着急。你回忆一下，梦里那个黑衣蒙面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他……他要带走美嘉，他要带走我的美嘉……”张炜感到头痛欲裂，他抱住脑袋，缩成一团。
“张先生，这样吧，我建议你做个催眠治疗，催眠能够让你快速进入潜意识，找到你的心结。你放心，按照我说的去做，很安全的。”
张炜点了点头，他跟着白医生走进了里间，按要求躺在一张深色的弗洛伊德榻上。
他闭上双眼，听见白医生对他说，“现在……我由10数到1……我每数一下，你就会放松一点，当我数到1的时候，你会完全放松下来，接着你会看见一扇门，门里藏着你心底所有的秘密……10……6……3……2……1……现在你推开面前那扇门，走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