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老年痴呆的父亲

2017-11-01 16:15:08 作者:kongguyouling

和朋友一起吃饭,聊着聊着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给我们看一个脑出血后有痴呆症状的人,是她以前的老师,男,五十来岁,中风六七年,常年一个人待在家里休养从不出门的状态——子女远在他乡,妻子是事业强人,基本不着家,自己又行动不便,口齿不清,出去也无人交流,何况自从他开始出现痴呆症状,家门一定大锁,防止他自己溜出去。

因为朋友去探望过他几次,所以疯狂地经常发微信给她,希望她能去看望他;发微信到她们同学群,发的链接有比如哪个超市什么时候要打折,城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等等等等。

朋友说,刚开始的时候,她和同学们还出于礼貌,给予回复,可是渐渐地,没有人理他了,所有人开始闪避,微信群成了他一个人寂寞、无奈而癫狂的表演,他日复一日地,发着这些信息,可是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复。

世界很大,热闹繁华,可他身处荒无人烟的孤岛中,偶尔尚能听到人声鼎沸,却绝不会有人来搭救;又像有一堵透明的隔音的墙,他看着墙外人来人往,在墙内疯狂拍打,嘶吼哀嚎,却无人聆听,然后他在那墙内,一点点地萎靡,死去。

人世何如,寂寞如斯。

可我尴尬内疚地想起了我的父亲。

五六年前先后三次脑溢血,最后一次出血位置在脑干附近,大约四年多前智力开始衰退,脑子开始糊涂,老年痴呆的症状初现。他跟上面那个他人的父亲相比,唯一的幸运可能在于,他有我母亲陪侍在身边,两个人相依为命。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我这篇文章注定没法写长,因为远在外地的我,包括我的兄弟姐妹们,对父亲中风后的情况本就近乎一无所知。

哦,不对,也不算一无所知。因为时不时有母亲的抱怨和投诉,还有我零星回家,眼角余光所看到的片鳞只爪。

母亲强势能干而勤劳,从我们年幼时开始,就一手包办家里一切,农田的事儿也是她指到哪里,有点儿懒惰的父亲就打到哪里。所以我们对母亲的依赖无以复加。从小到大,我们出门时只跟母亲告别,回到家只找母亲,有事儿只跟母亲倾诉,聊天只跟母亲说话,打电话回家直接找妈,跟母亲聊完直接挂断。

父亲一直就是那个在一边插不上话、偶尔插一句还有可能被妻子儿女一起嘲笑揶揄指责的人。

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家,可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影子般的父亲,透明如空气的父亲。

父亲第二次脑出血的时候,仍然拒绝吃药。我们四个子女在一起总结了半天,反思了这些年来对父亲的忽视,一致认为,这不过是父亲在以另一种方式寻求关注而已。我们约定,要经常打电话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要专门跟父亲通话。

但是这种做法终究没有坚持下来。

父亲终究拒绝吃药。任谁劝都没用。

然后第三次脑出血。

第三次抢救出院以后,父亲的病症还不算很严重。刚开始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去,父亲还很愿意跟我说两句。可是我已经不会跟他聊天,我已经学会,站在我自己的角度,要求他起来多走,多锻炼,指责他太懒,不肯锻炼,不肯吃药,以至于把自己搞到这步田地。

后来再打的时候,父亲开始拒绝接听,或者在仍然还很热情的母亲把电话强塞给他之后,说不到两句,直接把电话交还过去,一句也不肯再多说。

后来再打电话回去,十次有八次,我们已经不会再提出让父亲来接听,剩下那两次里,还有一次可能是,在我们提出要跟父亲说话的时候,母亲直接拒绝——因为父亲总是拒绝,“算了,他不接,不用跟他说了。”

放假的时候回家,带着多陪父亲的美好意愿回去,却几乎没有跟他有多少交流,更多的时间里,我常常捧着手机,或者坐在电视机前,或者待在自己的房间。

偶尔想起来,带着内疚,却又带着施舍的怜悯,试图跟父亲说话,父亲把脸扭到一旁,带着嫌恶,“我不想说话,我不想跟你说话。”

可是他忘了,在听说我们要回去的时候,他半夜里闹着要起来去开门,说我们回去了,要赶紧去给我们开门。天亮开始,他坐在院子里,坚持不肯进屋,一坐一个上午,要在院子里等着我们回家,说是坐屋里怕敲门了听不到。

渐渐地,父亲不仅在家里把圈子缩小为只能容纳两个人:母亲和他。他与外面的世界也完全断了联系。他不能再去邻居家串门,亲戚邻居看他脑子痴呆,很难正常聊天,渐渐地也不再过来,即使过来也不是以跟他聊天为目的,他们在跟母亲聊天之余,跟他开玩笑,用他不再够用的记忆力和糊涂的脑子开他的玩笑,逗母亲和我们哈哈一乐。

可是他虽然糊涂,偏偏很多时候知道别人在笑他。

他开始长时间地沉默,对各种玩笑头也不抬,不置一词。

他开始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那个虚无的幻想出来的世界里,他有亲切的探望者,有肯跟他正常聊天的子女。没有嘲笑,没有指责。

去年过年的时候回家,舞龙队在乡村里走家串户,母亲希望把舞龙队请到家里来,在院子里热闹一下,扫一扫这些年父亲生病的气息,振一振精神。

院子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鞭炮声震耳欲聋,每个人都笑着,看着,谈着,聊着。

在哈哈大笑的瞬间,我无意中眼光一扫,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面对着热闹的人群的背影,游离在尘世之外,笨拙地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擦泪。

我迟疑着走过去,想要问他为什么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一个人流泪,心中却带了一点不耐烦。

他对我的质问置若罔闻,只旁若无人地,在鞭炮声的遮掩下,在站立如林的众人背后,痛哭。

kongguyouling
kongguyouling  作家 简书推荐作者不煲鸡汤,只讲故事我已加入“维权骑士”(rightknights.com)的版权保护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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