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婆的菜园子虽然不大,但是绿油油的,一年四季总是有应季的果蔬来安抚味蕾,老人嗅觉、听觉、味觉各方面都有所退化,但是温热胃腹的天然菜品少不了,否则家里不是凉意寒颤吗?
王阿婆用一床往年自己种棉花弹得被子子跟邻里人换了一块不到一亩大的旱地,用来种菜,得了这块地,她如获至宝,日思夜想,天天惦记着,想着怎么翻腾出地里的宝似的,又好像地里的菜籽在生长的过程,自己也如沐春风,也得到了阳光的眷顾,整个人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
这块地她可是费了一番口舌才换来的,到她使唤不动时再还给主人。
每次王阿婆的菜园子里瓜果飘香,菜蔬能食时,她就乐呵呵地拄着拐杖去细细端详,眼角笑意横生;再依依不舍地从枝头摘下来,其实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但她就是遮不住开心的神色,心潮澎湃地望着那些黄瓜、西红柿、豆角、萝卜什么的,仿佛每样食材都被赋予了灵性,在漫长的岁月里,倾听得懂阿婆的叮叮细语。
王阿婆70多岁了,她种菜已经不像当年那样轻省了,就拿夏天天气炎热需要浇水来说,那时候她最吃力,一桶桶从河里拎了来,再用水舀子一瓢瓢地泼洒到土里,真费气力!她为此腰背受损厉害,闪过三次腰,每次都得休息一两天才能再次劳动,每当此时,她会心急如焚,担心那些苗子被毒日头晒蔫了。真比自己晒在太阳下还担着更多受不了的意思。
就像以前辛苦操劳孩子一样,情愿只身替子女挡下所有的病痛危险。如今,这片地承载了她所有的祈盼和热烈生活的尊严,一样重要。
阿婆的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也不太清楚她在家里都忙活什么,当然电话询问是少不了的,每次接通都能听到母亲爽朗的笑声,阿婆年轻就这样,动作麻利,声音清脆,凡事亲力亲为,非常干练。不过对于身体不适,她从来都咬牙闭嘴不告诉任何人。
有一次阿婆腰肌劳损比较严重,平时累惯了的,躺个一两天就好了,可是这一次她歇了四五天也不见起色,提不起来劲就不能忙活菜园了。
恰巧邻居注意到几天没看到王阿婆忙碌的身影了,就怀着疑问过来看看阿婆,这一来才发现情况不妙,这几天王阿婆都被疼痛折磨得面黄肌瘦了,赶紧打了电话告诉阿婆的大儿子,儿子回来后立刻把母亲带去医院检查,被告知母亲是颈椎受损,必须注意保养,不能再做弯腰低头的重活了。
大儿子又打了电话通知二弟、三妹,姊妹几个商议好了,以后再也不让母亲做田里的活了,大家几个轮流照顾她,把她接到外地服侍几天,也让母亲享享清福,老人家一辈子忙碌,把姊妹几个拉扯大,如今孩子却都翅膀长劳飞到外地去了,对老人不管不问,有失德孝。
王阿婆不想丢下自己的那一块地,她左思右想还是感觉割舍不下,土地长久不种不翻就真的成了荒地了,以后再想拾起就如返老还童般难上加难了,于是死守着自己的最后一块阵地。
阿婆眼角泛着泪光,泪光里折射出往年的一幕幕场景:孙女孙子满园子里跑着吵着问奶奶,那个西红柿什么时候能吃,黄瓜刚刚结上瓜妞子就被孙儿们争先抢后地摘走了,放学回来总是要去菜园里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意外的惊喜。
菜园的篱笆外,总是充满孩子的欢声笑语和期待的天真小眼神,那些个时节,家里总会有甘蔗、甜薯、花生、香瓜等好吃的美食,现在想来,自己好像也没有吃几口,但咋就把味道记得那么深刻呢?
王阿婆实在舍不得走,后生们执拗不过,只能由着她了,哎......留下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待到母亲能正常动弹了。儿子女儿们又背起行囊,走向了远方,没有办法,母亲一直都比较固执,劝狠了,又怕母亲生气,母亲一辈子心气儿高,想做的事由不得别人做主。
只是没想到的是,儿女们离开没多久,她又出现了事故,晕倒在了菜地里,差点彻底撒手人寰了。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听从母亲的执拗劲了,一不做二不休,儿女们没经母亲同意就把那亩地还给了别人,母亲气得差点又昏倒。
她又想起前几年被子女卖掉的田地,心里更是气上加气,不觉眼泪婆娑而下,骂道:“前些年,你们要打工把我和老头子辛苦耕种一辈子的田地都低价卖给了别人,老头子不在了你们眼里也当我不在了是吧?如今又把我仅有的菜地也瞎扒得一丝不剩,你们这些不孝子,恨得我头晕气短!”
儿女们听到母亲的骂叨,也只能含笑搪塞道:“大大,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怕你身体撑不住嘛。”说着,已经把行李拉上了车,也只是象征性地带上几件物品,谁会梯己地想到老母亲换个枕头就睡不着觉呢。
王阿婆看见自己一人实在挣不过,只得忍气吞声跟随了他们,况且周围还有没人管的老人劝导自己:“儿女孝顺,不要耍性子,让后生们难做。”
说也奇妙,听到同龄人的劝慰,好像就能听得进去,阿婆擦了擦眼泪又折返回来抱上自己那块绣花枕头,爬上了车。
枕头很重要,王阿婆说高了低了自己都睡不着觉,合适的高度最好。
来到大城里,王阿婆每天无所事事烦闷得很,还是在惦念着家里那一块不大的地儿,整日过得舒适是舒适,但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家,还有一种白吃白喝老废物的感觉。
没办法,阿婆总是要想办法融入到后生们的生活模式里来的,渐渐的,她开始和当地的老人家搭讪、聊天、一起散步。
某天中午,阿婆看到小区楼下开了一家麻将馆,她走了进去,这一进可不得了了。
阿婆年轻时脑子就好使,以前也摸过麻将的,此刻和麻将相爱恨晚,恨不得天天睡在麻将室里,不管大小输赢,时刻都会出现在麻将桌上,阿婆一辈子心气高,怕人瞧不起了,不管赌局大小她都上,输钱不在话下。
后来,越输越多,儿女们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但都不管用。
儿女们都在商讨母亲的情况,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那么节省的一个人怎么输起钱来多少都不眨眼的呢,挣钱也不容易啊,这老人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一点也不体谅晚辈。
时间久了,儿女们都不再待见阿婆,一个两个都打起了送她回乡下的主意。
那天,斜阳还有余晖,阿婆终于被送回到了乡下,她面容舒展,像一朵晒干了的玫瑰花,虽然干瘪,却也别有韵致。
待儿女们开着小车尘土飞杨,匆匆离去后,王阿婆笑逐言开地告诉隔壁奶奶:“今年,我不种萝卜了,换种别样的蔬菜尝尝新味,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