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很大很美,我就像一片秋叶,被风拉拽扔在路边,远远的观望曾经奋斗过的地方,还能辩认这里的高楼,这里的大街小巷。
九一年我孤身来到南京,和大多数青年一样摩拳擦掌蠢蠢欲动,随着人流挤进劳务市场,想找一份适合我的工作。找了多家“你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得到同样的答复,我垂头丧气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摊坐在地,当我耷拉着脑袋准备离开时,一位公司老总瞥了一眼像牛一样壮的我问:能吃苦吗?
我心里一喜,肯定地回答:能!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进了一家搬运公司。终于找到能吃饭的地方。
公司上午八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剩余的时间我就在附近热闹的地方转闲。有一个卖冷冻海鱼的男子吸引我。他每天天还没有亮就在公园门口摆出几箱海鱼,七点半之前就离开,摆出的几箱货基本上卖光。既使没有卖完,也所剩无己,下午五点多总是出现在某大型超市门口。出于好奇,我走过去向他笑了笑,掏出香烟拔出一根递过去,帮他点上火,自己也叼了一根向他套些近乎。有时拉拉家常,隔三岔五的我也照顾他几回生意,时间一长从他嘴里打听出他是做小生意的。
原来,他姓王和我是老乡。小王夫妻俩来南京也有四五年光景,算是老南京了。近期城管对小商贩抓得严,他们专门散卖打游击,海货销得快,利润大,轻巧方便,专做早、中、晚下班生意。听完他的话我受益非浅,暗暗打定注意,一边工作一边卖海鱼。
终于等到第一个月发下的薪水1500元,扣去一日三餐的饭钱还剩千把块。第二天早晨等他收完摊,我买了两包红南京牌香烟塞进他的口袋,他一把推开:你这是干吗,有话直说?
我微笑着说:这是给客户搬家户主特意奖励我们的,不要白不要。
他将信将疑把烟收起,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对着他呵呵地笑,然后又请他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拉面。他用餐巾纸擦了擦油拉拉的嘴问:是不是也想干这行。
我红着脸点点头尴尬地望着他。他很谨慎,搔搔头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告诉了我批发海鱼的地方:长虹路。临走还不忘提醒一句“不要告诉别人”。根据小王的指点我把路线默默熟记,八点准时上班。
林立的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俊男美女匆匆忙忙,远处的灯光不停地闪烁透出一种神秘,就像天上的星星不停的眨眼。看着这一切我在幻想,幻想那座楼上有自己的一套住房,有一个暖温的小家,房间里有一个温柔漂亮贤惠的妻子,脚下堆满了黄金。我成了大老板开着高级跑车回到家乡,乡亲们向我投出羡慕的眼光。我立马把闹钟调到凌晨三点。
闹钟一响黄金万两。我腾地从床上蹦起飞快地骑上借来的加重自行车,吭哧吭哧的用力蹬踩,按照先前探好的路线我来到海产品批发点。这里早已人头攒动,小王已等候多时,他帮我拿了两箱海鱼吩咐道:某公园门口我不去了,记好七点半准时离开,防止城管抓捕。
我非常感激地看着他,离开长虹路到达某公园门口正好天亮,借着路灯我摆好了海鱼,拿出昨天买来的新杆秤,学起做小生意。还不到七点半,我把货全部卖光,简单的收拾后准点上班,下晚班又进了一箱货赶到大型超市门口摆开摊点卖到八点多,总算卖完。买了一盒便当回家充饥,数数一天挣的钞票正好70元。我心里喜滋滋的,照这样挣钱的速度发展下去,我一个月最少能积攒三千多,一年能存四万,十年四十万。我扳着手指算着小帐,十年后能买到一套住房,拉着妻子抱着儿子慢步在大街上,后面还跟着狗狗,别人投出羡慕的眼光,那是多么幸福!
头一个月我很挺高兴,毕竟是挣钱的活。凌晨的路上冷冷清清,基本上没人,只是偶尔几辆夜班的出租车驶过,闪着橘黄色的车灯。还有便是乡下往城里送菜的电动三轮车,骑车的人裹着严严实实,看着就像木乃伊一样。这大半夜的,的确够冷,那些夜风,就像长了牙齿钻进衣服里,一口一口地往皮肤里咬。我的身子不停地打颤,整个人就像掉进冰窖,可一想到面前满地黄金,便暗暗地咬牙,拉了七八盒海鱼骑向某公园边摆起摊点。本想借着双休日发一笔横财,摆下不久还没来得急大声吆喝,一群城管突然袭击,连车带货全部拉走。
当我赶到城管执法大队时他们已经下班,低头看看手机,正好十一点半。我爬在铁栅栏外,向院内扫视一番,还好,我的车和货静静地躺在墙角。于是我买来一盒红南京香烟塞给看大门的老头,他告诉我:趁现在没人,你赶紧取了东西快走。看着两米多高的铁栏杆我翻墙而入,通过栅栏的孔我把自行车和货偷出大门,飞快地骑着。偏偏公司主管来电催促临时加班,我既担心城管追赶,又害怕上班迟到。一紧张车直接撞着路边的一位大汉,海鱼撒落一地。这个家伙比我高出一个头,凶神恶煞的。没等我赔礼道歉,他抓住我的衣领,就像抓小鸡似的没头没脑的一阵拳脚,打得我鼻青脸肿昏头昏脑,脚下一软摊倒在地。等我爬起来已经少了一盒海鱼,白白损失一百多块。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撑牙。穿过交叉路口时被上班的交警捕个正着,自行车无牌照罚去一百元,真他妈的晦气。把货送到冷库储存再赶到公司已是下午两点半,主管拉下黑脸正式通知:你被炒尤鱼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我拖着发痛的身躯走进建筑工地,拼命地搬砖,搬得两手满是血泡,血泡一旦破裂痛得像无数支针扎进手心。磨着磨着,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练就一双铁砂掌,整天与钢筋水泥混凝土弹奏一曲《青春之歌》。挑着砖瓦一担一担地爬上一层层高楼,挑着砂石铺盖这里的大街小巷。上磨肩膀皮,下磨脚板皮,一步一步的向前迈出脚步。青春的梦想在这里像肥皂泡一样飘得无影无踪,只有这脚步像量天尺似的量出这座城市的雄伟高大,量出这座城市的周长,不知量掉多少双鞋子。每逢天阴雨下,我的胸口隐隐作痛,干咳几声,能吐出水泥混凝土的粉沫儿,耳际还嗡嗡的回响搅拌机的声音,心头还能感觉这座城市的气息。
当我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昂首眺望这座城市时,我再一次扳动手指头,夫子庙,明故宫,朝天宫,秦虹小区,金陵小区,南京大学城,奥体中心……我仿佛看见一个全身沾满水泥混凝土的后生挑着砂石穿行在南京的大街小巷。
这座城市风很大活动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