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每一个做医生的人,都会对自己的第一个夜班记忆犹新。毕竟这个一条从实习医师到住院医师的分水岭。
而此时的我,是一只完完全全的菜鸟,虽然实习了一年时间,却从没受过夜班之神的洗礼。因此两周之前,当我得知自己马上要独立值夜班时,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终于,不管是期待还是忐忑,这一天还是如约而至。
上午11点半,历时3个多小时,终于跟着主治和主任们查完房了,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病房里飘来一阵阵饭菜香。揉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活动活动僵直的腿,忍着饥饿回到办公室一条一条认真地开医嘱,签字,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
边走边换衣服,路上遇到已经洗好碗筷的病人问:大夫,辛苦啦,还没去吃饭啊?我笑着答:是啊,这不刚查完房嘛,现在就去吃~
中午12点多,食堂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当然,饭菜也基本只剩那万年不变的几样。匆匆地扫完难以下咽的饭菜,回到病房。因为晚上要值夜班,所以下午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去休息一会养精蓄锐。可是宿舍离医院太远,来回折腾很耗时间,所以只能在狭小的值班室里小憩一会。
夜班时,一般病房里会有一个一线医生(就像打仗时的前线士兵一样,有什么事第一个找的就是一线医生),还有一位二线或三线医生(即一线的上级领导,一般是高年资住院医生,或者主治医师)。据江湖上流传,小事别轻易叫醒他们,但是如果遇到处理不了的事,就必须硬着头皮去请教上级了。
下午4点,是准时交接班的时间。交接班,就是你的同事们把晚上可能有事的病人的情况告诉你,并提出相应的干预时机和处理方案。举个例子,比如说一个病人晚上血压可能会升高,夜班医生要明确的血压高于多少需要用药,用什么药,降到多少合适,诸如此类。
而今天,是我第一次值夜班,心里像有一只小鼓一样敲个不停。我一边听着白班医生交代病情,一边迅速在本子上记下重点。
下午5点,大家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白天热闹的办公室,此刻却渐渐安静下来,甚至有点空落落的。
以前实习的时候,曾经有一次深夜才下班,看着办公室里的带教老师一个人在电脑跟前忙碌,我会想:偌大的病房,一个人值夜班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感觉孤独?
但是,轮到自己值夜班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时间伤春悲秋。
因为很快我就接到了来自护士老师的一个个电话:“大夫,3床说他肚子痛,已经便秘好几天了,你去看看他”“8床发烧了,刚刚量的38度,怎么处理啊?”“20床的病人你帮他开个小换药”
......
不知不觉3个小时过去了。
等巡视完病房,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此刻我饥肠辘辘,忙到这会,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更别提吃饭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连上网,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夜深了,回家休息吧。我心里嘀咕道:这手机也太智能了吧,竟然知道我没有回去。匆匆点了外卖,等吃上热乎饭的时候,病房里的病人们都准备洗洗睡了。
晚上10点,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手指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我埋头在电脑前写着病历,盯了一天电脑,眼睛难受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我揉揉酸胀的眼睛,把僵硬的身体靠向椅背,向后伸了个懒腰。无意间望向窗外,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在黑夜的映衬下,北京这座古老的都城夜景愈显繁华,一片片高楼与华灯相辉映,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尘埃里渺小的一粒,是茫茫宇宙中一个孤独的小行星,不知道来处,也看不到归途...
晚上12点,最后一次巡视病重的患者,轻轻打开房门,他们都已沉沉入梦乡。夜,温柔地阖上人们的眼睛,病房的走廊上,充满了安静的空气,只有办公室和护士台,亮着柔和的灯光。
我原以为自己会害怕黑暗,没想到竟会喜欢上这样寂静的夜晚。
打开值班室的门,入眼是凌乱的床铺,和形容不出的,好像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门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实用内科学》,封皮已经破旧不堪,纸张泛黄。
不到5平米的地方,被铁制的上下床占了差不多一半的位置,剩下的地方摆着两排更衣柜,柜子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纸箱,使得这个小房间越发拥挤。狭窄的空间里,恐怕只能容两人转身。
好吧,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至少还有张床可以睡啊,不是吗?
脱下白大褂,放到桌旁的椅子上,才注意到椅面上有个电话机,此时耳边仿佛响起刚刚入科时,护士长那不怒自威的声音:值班医生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电话线有没有接好!电话线啊!千万别忘了!
盯着电话机半晌,再三确认电话线已经连上,我这才敢走到床边。卷成一坨的被子和皱巴巴的床单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我面前,叹了一口气,我无奈地开始收拾床铺,把床单扯平,枕巾套好,被套弄整齐,用手一点一点把床上的小渣清理干净。费劲地拉开窗户,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感觉整个胸腔都被洗涤干净。
冷冰冰的房间里,唯有单薄的被褥可取暖,我把边边角角都掖紧,只露一只头在外面。和衣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面乱糟糟的,竟然想起从前在家的时候,半夜里母亲起床为我掖被角的情景。
终于,在即将昏睡过去的时刻,“叮铃铃铃”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声音好像被放大了数十倍,显得格外刺耳。
我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浑身一哆嗦,在脑袋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弹离床面,黑暗中准确地拿起话筒。
“喂,老师,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