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一定很绝望吧?”
“我只是感到疲惫,身子都要瘫软的疲惫。”
她脱下鞋,我看见她脚上红色的血泡,她拿了根木刺说:“扎破它。”
“那挺疼吧?”
“不扎更疼。”
我接过木刺的手有些发抖,但却总是刺不破,她说:“用力扎!”我狠下心用力一刺,血泡里的血缓缓流了出来,血泡也扁了下去。我看见她闭着眼,咬着牙,嘴里还说:“继续!”把几个血泡都扎完了,只见她满脸的汗,从口袋里拿出纸擦去脚上的血。
在这昏暗的灯光里,破烂的仓库中,我的灵魂似乎睁开了一只眼睛,这个坚强的女孩教会我隐忍,把痛苦关在一个小房子里,让光留在外面,只要活着,就不要绝望。第二天,我爸便把我放出来,训了我一顿,说我要像男子汉一样勇敢,不能被女孩子摆布。但我记得老师说过的男子汉不是这样的,男子汉是要承担责任,保护弱小的人,我知道我爸不是男子汉,他用一辈子也成不了。
我依然给莫离送饭,拿了药膏给她涂在背上,她小小的身体,很瘦很瘦,鞭痕触目惊心,看她咬牙忍耐的样子,我好想抱抱她。她不能去上学,我便把课上老师讲的做好笔记带给她,她比我聪敏,甚至能发现我习题的错误,我越发佩服她了。
时光流水样的划过,成长似乎只是倏忽间的事,莫离从隐忍的小女孩变成了倔强的小姑娘。她的漂亮是山里一道不得不看的风景,不似山里孩子双颊的潮红,她皮肤还是那样白皙,大概是常年在仓库中的缘故。我爸对她也很满意,甚至专门为她做她爱吃的饭食,他说她终于长大了,他为的就是这一天。
我那时已不去想我爸为什么要偷莫离来,莫离虽然曾经数次与我讨论过,但都不了了之,她甚至质问过我爸,我爸只笑着摇摇头。我已经习惯了有莫离的日子,不希望她离开,也就不愿去深究这个问题,这使我至今仍懊悔不已。
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照常打开仓库的门,但没有看见莫离的身影,我爸也不在家,我心里便有些发慌。我跑出门,大声喊:“莫离!莫离!”四周只有被惊起的鸟雀,吱吱呀呀往空中飞去。
不远处我看见摩托车往这边驶来,我知道是我爸,待走近了,看见只有他一个人,我忙拦下他问:“莫离呢?”
“卖了!”
那两个字他说的那么轻松,就像卖了一只小狗一般无足轻重,我却觉得自己的心整个震颤起来,胸腔似翻涌的海浪,我说:“进屋说。”
他将一个大布包放在桌上,转过身要喝水,我拿起墙角的铁棍一个猛劲敲在他两腿膝关节后边,他尚未反应过来,我便又敲了一下,然后翻过他身体,往小腿骨头上狠狠敲,他痛的像杀猪似的叫,我问:“卖哪去了?”
“哎哟……你他妈……”
我啪一下打在他膝盖上。
“城里……火车站……一个窑子……”
我踹了他一脚,打开布包一看,里面全是钱,我拿上包骑着摩托车往山下驶去。这十七年我从未出过山,也不知道如何出去,我一直骑一直骑,忽然就想起小时候莫离说她一直走,一直走,却总也走不出这大山,以为出去了,却只是到了另一座山。这次她终于出去了,却是这样出去的,她绝望吗?我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山风呼啸,我骑在车上大声喊,我的回声在山间来回飘荡,夜来了。
已经骑了两个小时,山还是山,我一瞬间也觉得这山路似乎没有尽头,若山外还是山,我该去哪里找莫离?抬头看天上繁星点点,莫离说她的卧室里一抬头也是这样满天的星星。我向它们祈祷,莫离一定没事,她逃走了,逃到她真正的家里,看着星星睡着了……
“喂,继续讲啊,你他妈编故事也得编个囫囵的啊!”老王朝我吼道。
“你没找到?你他妈的……”
“找到了。”
“在哪?”
“火车站的窑子。”
“我想她也跑不了,小姑娘家家的,哎!”
“他们给她吸毒。”
“吸毒?这帮狗娘养的熊王八,我老王……”
“你看,她出来了。”
老王回头,看见戒毒所的门开了,一个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姑娘走了出来,她不像其他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以他这个看门人的眼光看,她是走出那扇门后笑得最灿烂的,就像是看见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