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匠在“文革”风起云涌之际,像政治新星一样,受到尊敬。当时标语、大字报贴满街衢,要用无产阶级阵地去战胜资产阶级阵地,对另一派口诛笔伐,另一派就要反击,就要文攻武卫,省不得用着毛笔。
造反派指令笔匠要日夜赶制毛笔,并交代这是政治任务。
笔匠和妻儿通宵达旦,旰衣宵食,学孔明草船借箭的样子,三天赶制上百只麻丝笔。整个县上“文革”用笔都是笔匠的作坊生产的。不但挣上一大笔钱,而且名声也不小。以后很长时间,都有本县和外县的学校来定制毛笔。
此后不久,钢笔、圆珠笔成为学生们的主要写字工具后,毛笔的生产和销售,遂成为昨日黄花了。笔匠刚雄起的昂扬的精神,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不拉唧的了。手艺已无用武之地,壮志没了,背也驼了,单等一口饭吃。
孙子高中毕业后,去城里打工。笔匠也曾想着把这祖传的手艺再传给他,被他轻蔑地拒绝了。因为他已看到,笔匠这一古老的手艺的最后的结局。笔匠痛心而又无奈。想着村中十几年来消失已久的职业,染匠没了,箩匠没了,罗匠没了,洗磨匠没了,小炉匠没了……坚持到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失望加沮丧,这失望和沮丧又深深地掩藏着昔日的自豪与辉煌。在墙头上与老人们负曝话旧,说起过去的英雄传奇,语含沧桑,而又无不雄心陡起,可惜他们都老了。他们慨叹:时代不一样了。他们对失去的时代充满眷恋。
第二年秋叶落时,孙子回村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位肥头大耳的人,开着一辆黑色甲壳虫车,专门来村里接他,说在城里给他谋到一个职业,月薪三千元,只起顾问作用兼带徒弟。
七十多岁的笔匠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那人拿出合同与他签。
原来,城市近年来流行胎毛制笔,独生子女的家长们都想把自己儿女的胎毛制一管胎毛笔,以期永久保藏。这人就顺应时势,在闹市区开了一家“艺灵斋”胎毛笔制作中心,生意极为红火。
先前是拿到浙江湖州去加工,利微又烦琐。就四处寻访,要找一个制笔老艺人。在报上登了广告,其孙子看到了,想起了爷爷的手艺,就与其联系。那人如获至宝,就约了他的孙子,前来拜访,也算求贤。
听这么一说,笔匠才明白,现在虽然写毛笔字是艺术家的作为,但普通人家也珍藏一二只毛笔,起一种装饰和摆设作用,而非工具了。了解了情况后,笔匠满口答应。临上车时,对来相送的老伙伴们风趣地说:“想不到啊,老了老了,反而成个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