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着说:“唱戏其实不赚钱的,一场戏5000块,但我们一年也唱不够50场,戏班子要运营,道具得维护,大家都要生活,排一场戏要几十个人,钱不可能是青衣一个人的。我戏多,开始的时候一个月还能拿3000多,但当时已经有人一个月只能拿几百了。到了后来,听戏的人少了,找我们演出的人跟着也少了,我一个月都只能拿1500,那些人拿多少,我也没问过。”
再后来,戏班子就没了,Lily转身做了这家酒馆的老板娘。
“就是说,你现在已经不唱戏了吗?”
“不是不唱了,是没人听了。我刚刚不还是给你唱了吗?”
借着她伤感的劲儿,我顺势问了句:“那你是从一开始就适合唱青衣的吗?还是后来经历过什么,你知道,青衣她们需要感情……”
“可能我天生多愁善感,注定就是唱青衣的吧。我没别的感情经历,我是活在戏里的。这个女人有没有人爱过,这个角色该是几分难过,这出戏又多少人懂过,这门艺术谁真的了解过,这就是我所有的生活和思想,从我第一次接触青衣开始。”
“我背词儿很快的,我很容易就活在了一个角色里,她经历过什么,她到底怎么想的,她为什么要这样,至少全县的青衣没人比我更了解了。”她顿了顿,又说:“但是我出戏很慢,不论是哪个角色,第一次排戏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就是替她活着的,哪怕那会儿我才十几岁。”
03
后来酒馆拆迁,Lily拿到了很大数目的补偿。
酒馆关门的前一天,Lily请我们几个熟客去喝最后一顿酒。
我笑着问她:“老板娘之后有什么打算?”酒馆的利润大家都是知道的,酒馆开了三年,其实还不如一次拆迁赚得多。
“还能干嘛?继续盘个地儿开酒馆呗!”喝高了的人,没喝高的人,都信誓旦旦一定会捧场。
我实在不解:“你干嘛非跟酒馆儿过不去啊,开个酒吧多赚钱,而且你也能干点儿别的嘛,一辈子死守着一个工作,多无趣啊。”
大家都忙着狂欢,没人注意到我们,Lily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补齐了她当初没讲完的故事。
Lily在戏班子唱青衣的那几年,常有个阿婆推个车子在戏台底下摆摊儿卖米酒,米酒是阿婆自己做的,热气腾腾的,度数不高,喝起来甜甜的,价格也便宜,听戏儿的人大都要在戏班子表演的时候来两碗。喝着米酒看大戏,多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看到阿婆卖酒的次数多了,闻着米酒特有的香气,Lily自己也忍不住买了碗尝了尝。确实是好酒,尤其是冬日,喝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很幸福。
Lily就是在那个时候迷上酒精的,国内的国外的各种各样的酒她都喝,但什么都比不上阿婆冬日里的自制米酒,它喝起来有家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孤独。
买酒的次数多了,Lily和阿婆也熟悉了。阿婆有个女儿,十几岁外出做纺织厂女工嫁到了外省,一年也不回来一次。女儿在夫家过得不算太好,只生过一个女儿,很不受公公婆婆喜欢。阿婆没见过几次外孙女儿,偶尔女儿女婿带外孙女儿回来一次,大家也只是客气的说几句话。
阿婆常和Lily说:“我那外孙女儿该和你一样大了,也不知道她记不记得我张什么样子。”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Lily开始抽空去阿婆那儿帮忙,陪阿婆说话,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同情,是心疼,还是亲情。
后来阿婆过世了,Lily也失业了,索性租了间房子,把从阿婆那儿学来的手艺做了下来。
可能是命运吧,我问Lily:“那你做酒馆,是为了纪念阿婆吗?”
Lily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儿吧,也可能是因为这是我和青衣最后的联系了。我自己也想不清楚。”
记忆里,酒馆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张青衣的脸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