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风雨多，人间鸟归窝，只有那个赶路人，不怕路坎坷…”每每在山上听到这首歌，总情不自禁想到三爷爷。
我所在的村子四面环山，山中央是一大片平地，也是田野。田野里有一间孤独的老式瓦房，那便是三爷爷的家，也不知多少年了，经历过上百次洪水的冲刷，不曾倒下，刻满了无数岁月的痕迹。
天气只要不坏，就能在山上或是田里看到三爷爷的身影，像是忙碌的蚂蚁，劳动不止。三爷爷干农活时认真、仔细，无聊时来上一首充满时代感的老歌，任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会是出自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的喉咙，沧桑却沉稳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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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辈的人喜欢歌唱生活，在那个没有音响设备的时代，一切的音符都出自双手和嗓子，父辈们继承的很好。歌声每次在耳边回响，总会将我的思绪带到那遥远的历史长河中，难以自拔。
1.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三爷爷正值少年，为人诚恳在村里赢得不少赞誉。后来提亲乡里教书匠的女儿陈雯，两人彼此本就有爱慕之意，如此爱情发酵的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乡里人看来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媒妁之言，礼数一一做到，两家人很是满意这门亲事。陈家不是本地人，下乡后为工作之便只能入住此地，好在人善的一家很是受到当地的礼遇。
眼看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却传来一声噩耗，仿佛原本的堡垒中了一颗流弹，完好的幸福轰然崩塌。
由于文革愈发严重李家一度受牵连，父女两人先后被红卫兵“斗争”致重伤，李母内外交困，几近崩溃。三爷爷凭满腔热血和深情的爱，毅然选择帮助陈雯，然而在那饭不饱，衣不足的年代，三爷爷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家里人不忍心，尽力而为，虽是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但陈老爷子不幸牺牲！
自那之后，三爷爷对陈雯母女更加照顾，只是命运多舛，陈雯的病还是愈加严重。半年不到，陈雯就与世长辞了，陈母心痛欲绝，带着悲痛和父女的遗物回了老家，从此再无半点消息。
三爷爷逢年过节总会想方设法弄点祭品，生活能吃糠咽菜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好在三爷爷过得很坚强，不曾被生活打倒。
2.
三爷爷热情，但只与熟识的人打招呼，其他人先唤他一声，便有热情回应。若径直走过，你不认识他，当然他也不会识得你，并不是三爷爷为人孤傲，原因是三爷爷的眼睛一只失明，一只视力模糊。
受大跃进的影响尚不能恢复，文革也未结束，生活条件一度下降。三爷爷的日子到了难以果腹的境地，好在孤身一人，不至于再受精神上的折磨。不愿向年迈的父母开口，也无颜向两位哥哥求助，1974年十月，天气逐渐寒冷，无奈之下三爷爷溜进了村里工会的粮仓。
为何在这样要命的时代，可以夜不闭户，无人作歹？那是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将受到多么严厉的惩罚。
粮仓里储备本就不多，三爷爷能拿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无论多少，也还是偷罢了！次日天一亮就来了一帮人，有红卫兵，有村里的干部，连镇上平时不见人的书记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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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花大绑，拖拉强拽，三爷爷被带到了广场上。不大的台上，汇聚无数道眼光，有轻视，有冷漠，更多的是同情和不忍。制度已是大山，人力不可动摇，有人拿来了棒子和皮鞭。
这样的场景已见怪不怪，在一阵阵噼里啪啦的“教训”之后，这个本就不怎么强壮的男人发出声声嚎叫，由强到弱，令胆大的孩子们也感到手脚发麻。
一阵揪心的“教育”结束了，台下不少的人低着头轻轻抽泣着，当事人三爷爷已经昏迷，脸上身上数不清的血痕。执行人撤了下来，场面稍稍安静了一下，除了呼吸声，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听的。
主持这场大会的人，袖子上有着干部的标识，走上看台前面作总结，红卫兵们正鼓着眼瞪着每一个人，生怕有人胆敢藐视这制裁的神圣一般…
按规矩，三爷爷要第二天鸡鸣才能放，哪怕是水也不能喝的。太阳好久没出了，今天可算是热，除了祖父和爷爷这些家人，其他人三三两两离开了不少，三爷爷的左眼被棍子打出了血，与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混在一起，说不清是恐怖还是可怜。
天还没有明，几声鸡鸣像是提醒着什么，远远就有人跑着过来，解开粗绳，将人放到了担架上。一堆人忙前忙后，人多好在这种事大家都有着经验，不至于慌了手脚。
三爷爷被送到其父母的老木房里，由母亲料理一日三餐，没有工时就没有粮票，所以不能整日的照料，除了吃饭时间母亲就不会在床边，好在哥哥家的孩子懂事的帮了不少忙。全身上下的草药是当时爷爷从山上采摘的，就按平时的治疗方法，简单、粗暴。
三爷爷的左眼从那时起再也没睁开过，他的右手再也没有打直，留在身上的伤，折磨了他一辈子。
3.
听爷爷说，三爷爷还小的时候，经常把牛牵到了半山坡，解了绳后就上树掏鸟窝，或是去抓蝈蝈、蛐蛐，再或就是去河里抓鱼，好不淘气。
那年正值秋天，漫山的庄稼都黄灿灿的，甚是好看。刚搬到本地不久的陈家小姑娘到地里打猪草，到了三爷爷放牛的山脚，看到了正在摘野果的男孩。男孩露着强壮的胳膊，一手提着衣服下摆，另一只手正忙着摘树上红彤彤的野李子，不停的往怀里放，偶尔往嘴里塞一个，那模样好不痛快。
陈雯的老家松林多，不长这样的果子，但看着男孩吃得满足的样子，也经不住添了舔嘴唇。说巧不巧，那牛跑到了一片玉米地的边上，正啃着一个玉米棒子，那架势可没有停下的意思，又准备前进。庄稼是农村人的命根子，要是被这牛祸害了，三爷爷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哎，你家的牛进别人家玉米地啦，”三爷爷急把野果子丢到旁边草堆里，一蹦一跳的冲向了那牛。拽着牛角，很快又回到了山坡，抬眼望了望陈雯，三爷爷觉得奇怪。“你是谁家的娃，以前可没有见过哩？”陈雯噗嗤一笑，刚才你反应可贼，现在发现不认识我了！
摸了摸头，三爷爷尴尬的傻笑一下，“那你说，你是谁家的娃？你可帮了我大忙，不然回家可得挨板子哩。”
我家是前不久刚搬来的，我爸来教书哩！
三爷爷叹气说，教书的，甚好！乡里的老师走一个换了一个，景不长，都嫌这块地，养不好人。
陈雯回道：“我看好，庄稼好，连这野果，也长得大个，看看你，多壮实。”说完，掩着嘴笑。三爷爷也哈哈笑了起来。
三爷爷回到放野李的地方，双手捧出许多，送给了陈雯，把她的两只衣兜塞的鼓鼓的。学着他的样子，衣服上蹭了蹭塞一个入口，酸酸甜甜的很是美妙，看着衣兜鼓鼓的，心里一定满足及了。农村人的生活简单，所有的一切都是简单的图案，连这初识，以及后来的喜欢，依旧简单到美妙。
4.
一年四季，春种秋收，三爷爷用近五十年演绎一个人的无声电影。三爷爷的地里是从不会有杂草的，因为他总会定期去地里将草一颗颗的拔起，看着翠绿的玉米苗，三爷爷老是怔怔出神，那一只眼中，藏着许多故事。
老家的玉米地
这位老人如今七十多岁了，依旧上山下田，早出晚归，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毅力，独自走过几十年的光景？我想，在他的心中，有个人一直陪伴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