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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钱中伟和李晓茹一前一后从民政局走了出来。
钱中伟满面春风，二十来岁他就沾染上了中年人才有的油腻和世故，他不紧不慢地向前踱着步子，电话一个接一个。
“阿姨！哦，不，妈~ ~ ~！”这妈喊的，含糖量很高，用赵本山的话说，起码有四个加号。
“我们的结婚证办好了！很顺利！今晚咱们双方亲人碰个头吧，商量一下婚礼的事，好好好！六点我安排车去接您二老，对对对！还是海景壹号海鲜大酒店，好喽！”
“老三，你和梦巴黎的张总打声招呼，预定一套巴厘岛的婚纱照，越快越好！”
“孙姐，你联系一下华少，提前和他约下档期，让他过来主持我的婚礼！”
……
李晓茹手里拿着结婚证，她看了又看。结婚证上的钢印仍带着余温，照片上，钱中伟的嘴咧到了脑后，李晓茹面无表情，一如她现在的样子。
她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这个男人，又一次有了这样的疑问：这辈子就和他凑合了？
2
钱中伟的老爸原本是工厂里的职工，早些年他跟随那股大潮下海经商，在村里办起了服装加工厂，凭借着精明强干、八面玲珑的秉性，几年功夫他一跃成为村里的名流。
圈子决定眼界。有了钱，钱爸爸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他们成了芙蓉巷小区的第一批住户。在九几年的时候买房是件稀罕事，本地人买房更是少见。要不是这套房子，钱中伟和李晓茹可能永远没有交集。
学区的概念在当时是没有的，如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适龄儿童就近上学天经地义。同一年小钱和小李进入连元街小学，分到了一个班。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钱中伟遗传了他爸的基因——嘴甜，从上学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围着李晓茹转。
在学校没玩够，放学后他接着腻歪，一来二去他成了晓茹家的常客。对于招人喜欢的孩子，很少会有人拒绝，但凡钱中伟几天没来，李妈反倒有点不自在。看着两个孩子有说有笑，李妈也便有了些许欣慰——这个家里实在太缺一个男孩了。
同学间走动无可非议，可钱中伟却显得格外老成，每次串门他很少会空着手。
“阿姨，我爸去东北出差，带回来挺多木耳，家里吃不完，我拿了点过来给您尝尝……”
“叔叔，我爷爷种的水蜜桃熟了，新鲜的很，您尝尝鲜……”
……
他叔叔、阿姨的这样叫着，一叫就是二十年。
3
李晓茹聪明乖巧，学习成绩名列前茅，钱中伟活泼好动，兴趣全在课堂外，在李晓茹的带动下，他一路跌跌撞撞，勉强考进了高中，依然是李晓茹忠实的护花使者。
学生的生活枯燥乏味，高中生更是如同坐牢，一个月仅有两天假期。就在高一下学期的一天，钱中伟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偏转。
那是个春天的下午，阳光慵懒地照着，暖风温柔地吹着，空气里到处飘荡着鲜花的味道。
又到了放假的日子。
同学们换下了校服，穿上了便装，他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开心地往学校门口走去，肃穆的学校里难得会有这种欢愉。
春天的校园，人比花娇，李晓茹无疑是其中最美的那一朵。
钱中伟吹着口哨，跟在一群女生后面，漫不经心地走着。他隐约听见两个隔壁班的男生在窃窃私语，“嗨，你看，那个李晓茹发育的不错嘛，你看那个胸，那个屁股”，那个高个子男生用手指在空中划出漂亮的“S”形，接着是一阵低低的淫笑。
钱中伟听不得别人说李晓茹半句坏话，这种事能忍？他疯了似的冲上去，揪住那个高个子，严声质问：“你们刚才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他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眼睛瞪得像铜铃。
高个子男生也不示弱，“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说什么关你屁事？”推搡中三个人扭打到了一处。
钱中伟瘦小枯干，自然不是对手，不一会儿他鼻青脸肿，败下阵来，被他们踩在脚下。同学们很快围拢过来，出言相劝的，拉架的也不在少数，那两个男生骂骂咧咧地收了手，转身离开。
钱中伟恼羞成怒，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他起身抄起了一块砖头，朝高个子男生的头部狠狠地砸了下去。在女生们的尖叫声中，那个男生直挺挺的倒在了草坪上。
没过多久，救护车的警笛声响彻校园。钱中伟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晚霞特别红，红遍了半边天。
钱中伟被开除了。
后无来者不敢说，前无古人是肯定的。
对于一个读书没有天分的孩子来说，早早地闯荡江湖或许是更好的出路。钱中伟顺理成章地进入老爸的公司，子承父业，做起了服装生意。
钱爸爸说他的儿子是福星。
钱中伟辍学的时候正是淘宝爆炸式增长的时期，网络对于钱中伟来说并不陌生，他借鸡下蛋，把服装挂到网上销售，他算得上淘宝网的第一批卖家。这一招盘活了钱爸爸原本不死不活的生意，一时间订单不断，销售量爆表，他们的服装厂一度24小时运转。
他因祸得福，歪打正着。钱氏父子分工明确，一个经营线上，一个经营线下，他们双管齐下，遍地开花，赚得盆满钵满。
两年后，钱中伟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品牌广告登上了江苏卫视，淘宝上坐拥几十万会员，同年李晓茹顺利地考上了东南大学。
4
李晓茹入学那天是由李爸李妈，还有钱中伟送去的。
签到、办手续、领被褥，这些事两个多小时就办利索了，几个人在李晓茹的宿舍里与她的三个舍友见了面。
寒暄过后，钱中伟站起身，他经验老到地对晓茹的舍友们说道：“几位美女，你们来自天南海北，能凑到一起就是缘分，以后你们四朵金花就是一家人了，姐妹之间要相互照应啊！”说罢，他从皮箱里取出兰蔻护肤套装，依次递到她们手里，“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他表情诡秘，眉目之间传递着各种信息。
接过礼物，三个女孩像被杀的猪一样乱叫。
钱中伟的这种伎俩李晓茹早就领教过了，一个大大的“切！”不自觉的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
李爸李妈的面子足足的，他们还没来得及享受，硬生生的被晓茹的举动噎到了，惹得他们一个劲朝她使眼色。
礼不是白送的，没用两天，整个学院都知道李晓茹名花有主，大家纷纷传扬李晓茹的男友年轻帅气，出手阔绰，霸气侧漏。
知道的都说那是她的男朋友，不知道的都说她被包养了。有个有钱的男朋友，这两种说法区别不大。
钱中伟每个周末来学校一次，雷打不动。在一趟一趟的“探亲”中，他的车子从Q5换成X6，后来又变成了卡宴。
大学四年，舍友们的男朋友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而李晓茹的“男友们”在钱中伟车轮的反复碾压中灰飞烟灭。
每当谈到这件事，舍友们无不羡慕她背靠大树，前程无忧，而她的脸上常常带着笑，心里却藏着苦。她何尝不希望同她们一样，趁着大好的青春年华，在爱情的海洋里游上几个来回，哪怕是呛几次水也好，可是这样的机会对她来说，没有。
钱中伟对李晓茹真的走心了，这种走心不只是源于青梅竹马，更多的是因为她满足了他对伴侣的所有要求。
几年来他在商业圈里摸爬滚打，换来的不光是事业上的蒸蒸日上，还有很多潜在的机会，比如结识各色的美女，享受各种暗送秋波。她们如同苍蝇一样围在他的身边，怀着各种目的，来来去去。他深得老爸的真传，逢场作戏的本领一流，他从百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
正是因为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女人，他才知道纯真对于女人来说是多么的可贵，他无比清楚，与那些妖艳货色相比，李晓茹是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莲花，商人的直觉告诉他，只要能把李晓茹娶到手，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是值得的。
如果说大学是一个女孩感情最丰富的时期，从入学的第一天起，李晓茹的大学生活就结束了，即便她心有不甘又能如何呢？她对他有依恋也有反感，有爱慕也有仇视，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不堪其扰，她宁愿徘徊在这段感情边缘，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有几次，她委婉地告诉他：“公司的事情那么忙，你别总来看我了。”
他说：“和那些事情比起来，看你更重要。”
她说：“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女朋友了，我可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这不等你毕业吗？”
“等我干嘛？”
“嫁给我呀。”
“谁说我要嫁给你？”
“你妈说的。”
“那你让我妈嫁你呀，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钱中伟只是呵呵地笑，毫不介意。
他们俩，一个拼命追，一个尽量躲，他用热脸贴了四年的冷屁股，一转眼，李晓茹毕业了。
5
李晓茹回到了家乡，在一家日资企业从事项目管理。对于自己的工作，她完全有实力拿到这份或者其他更好公司的offer，不需要钱中伟插手，虽然他急切地希望她去他的公司做产品运营总监。
此时的李晓茹青春靓丽，意气风发，无论容貌还是工作都堪称完美，在很多同龄人眼里，她是上帝的宠儿，令人艳羡。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感情方面她是一张白纸，那些天长地久和地老天荒只出现在小说里，只出现在梦境中，她渴望用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来滋润她那颗早已躁动不安的心，这种想法由来已久，她适时地为自己打开了一扇窗，一道光照了进来，那个人是张三阳。
张三阳是李晓茹的同事，她到这家公司面试时他是面试官，李晓茹对张三阳的印象很好，他一米八几的个子，长得斯斯文文，脸上总是带着让人亲近的笑容，黑框眼镜后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闲聊中才知道他们居然是校友，他比她早两年毕业，在公司里已经游刃有余，话匣子一打开，想收都收不住。他们从夫子庙聊到栖霞寺，从鸭血粉丝汤聊到皮肚面，从文学聊到音乐，从实事聊到历史，从公司八卦聊到职场法则，在公司没聊够，下班后微信上接着聊，她和张三阳一天中说的话比她在大学时和所有男生说的话还要多。李晓茹心中的小火苗呼呼地燃烧着。
他们认识一个星期后，张三阳邀请她看电影，然而他并没有如期赴约。
之后的几天，张三阳总是躲着李晓茹，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没过多久，他突然辞职了。
从同事们的议论中她大概知道了些眉目，张三阳被人堵在路口，胖揍了一顿，就在他们约看电影的那晚。
愤怒和心疼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瞬间把她吞没了。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钱中伟。
她很快召集了自己的闺蜜，让她们帮忙出谋划策。姑娘们七嘴八舌，口径竟然出奇的一致，她们笑称：“这件事即便是钱中伟做的，那也是出于男人的天性，是出于对你的爱，是纯爷们儿干的事，是值得点赞的……”
李晓茹哭笑不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有心找钱中伟理论，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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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七夕节，钱中伟和李晓茹与其他小情侣一样，看看电影，逛逛街，时间过得轻松快活。晚饭后，钱中伟在人流如织的哥伦布广场向李晓茹求了婚。她并没有太多惊喜，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该来的总会来的，当时她没有表态。
嫁与不嫁这是个问题，如果非要在内心那份对爱情的憧憬和一生的安稳中做权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关口，她还是犹豫了。
七大姑八大姨随后如潮水般涌来，她们轮番轰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唾沫星子纷飞，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她尽早看清婚姻的实质，找到一个对她温顺体贴的男人，安全地过一生，那个男人首当其冲是钱中伟。
离婚的二姐更是声泪俱下，现身说法：“晓茹啊，你可不能学我啊！你看看你那个姐夫，他除了对我好点，还有啥好处？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你看看我现在，两手空空，要啥没啥，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找个有钱的主，即使是离婚也能分些家产……”
李妈的一番话成了她天平上决定左右的砝码。李妈说：“女人谁不想过好日子？什么情啊爱啊的，那都是飞蛾扑火，能吃香的喝辣的才是好日子。”她提高了嗓门，补充了一句：“看看你二姐，她拖儿带女，省吃俭用，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如果当年她听话怎么会是这种结局？”
二姐在旁边配合地抹了抹眼泪。
李晓茹投降了，无条件的。
7
爱情是稀缺货，可遇不可求，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实在难能可贵。造化弄人，大部分人在婚姻面前只能将就。
男人和女人，一个来自火星，一个来自金星，他们脑袋里考虑的事情完全不相干，关于婚姻更是如此。
恋爱时，女人常常在喜欢自己的和自己喜欢的人选中徘徊，即使身陷围城，这些念头还会时不时地闪现；而男人，这群务实的家伙，他们就如同过冬的老鼠一般，总是早早地备好屯粮，确保一个冬季的生活所需，至于其他野味，有也可，没有也罢，那都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