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看凌桥哭一次,至少要掉一次眼泪吧,我曾这么痛苦,而她却在外逍遥自在。我沉默着,看着凌桥一遍一遍地叫我,齐远,齐远。
但我没有说一句话。
齐远,我现在明白了,任何一个地方都无法给我安慰,你看,我一片狼藉地回来了,你还要我吗?
你还要我吗?她说得毫不费劲。
怎么能这样呢?凌桥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忽然间颓唐下来,没有任何力气。我终于明白,我对凌桥长时间以来的执念真的是因为爱,这种爱让我尊严尽失,让我毫无骨气。我知道无论她去了哪里,即使她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爱她,但她突然回来了,我却不想原谅她。原谅她有什么好的呢?显得我大度宽容吗?我不要这种虚荣,我要的是凌桥。
真正哭的人是我,凌桥终于也哭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感受到了我无比矛盾而牵强的内心,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想责怪她。那她现在又为什么要哭呢,我不明白。
白鸽白鸽,白鸽。
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而我却一直对她视而不见。
“如人饮水”是在手机上偶然瞥见的某个酒馆推荐,那天安林又嚷嚷着要喝酒,于是便去了。我的无趣众所周知,安林的古怪也是,我们俩搭伙完全是因为一点点相似的爱好,黑夜穿行。我在晚上拍照,安林在晚上出没。
白鸽作为我长久的黑夜伙伴,仅存在于我的相机里。我甚至对她一无所知,除了在路灯下、大桥上、杂乱无章的车灯中,或者只是在月光下,我拍下她浓妆下裸露的锁骨和脊背,她纤长的夹着细烟的手指,这些局部令人着迷。到后来,她成为我忠实的摄影伙伴,但我们从未介入对方的生活。
凌桥走后,我便停止了拍照,我唯一的乐趣被我就此束之高阁,那些给白鸽拍的照片也停止了生长,在我们的共享相册中长久地安眠。有一回白鸽在她仅有的我的联系方式下留言,问我为什么不再拍摄了,我没有回复她,日复一日地沉沦。
我知道白鸽找了我很长时间了,起先在相册中放她其他的照片,后来又删掉,再后来频繁地追问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很少理她,但还是给了她一些答复。我说我不再拍了,但她似乎不想就此放弃。
再到后来,她给我发邮件,说这种分离过于痛苦,让我务必解救她。
她在干什么呢?我不明白。
我还是和安林到处喝酒,在无边的黑夜里晃晃荡荡,我在暗处一蹶不振,安林在暗处生龙活虎。
但为什么逃不脱这些呢?
离开“如人饮水”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吧台,的确是白鸽,素净的,寂然的样子。但这不是我相机中的白鸽。
我想,白鸽也许即将成为安林在大桥大声呼唤的那个白鸽吧。
齐远齐远这个名字太普通了,以至于我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凌桥喜欢叫我,齐远,齐远。多好听呀,她总这么说。因为凌桥说它好听,于是我也觉得开心起来了,甚至以为这个名字,才是凌桥最中意我的地方。
我并不知道一个女孩儿应该是什么样子,电视剧里演绎着无数种模样,比如温柔可人、天真俏皮,或者温婉贤淑,又或者强势傲慢。但这些都不是凌桥的样子,凌桥让人捉摸不透,她常和我一起喝酒、有时也抽烟,会把车开到100马,也缩在窗台读《情人》,她有时像是在跟我一起生活,有时又好像不是。又一次我认真地问了她,凌桥,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呢?
她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发梢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斜着头回答我,为什么非要什么关系呢?我们在一起,无论什么关系都好。
在凌桥忽然不见了的那几天我才想明白,她的回答里,重点并不是“我们在一起”,而是“为什么非要什么关系呢”,这就意味着,其实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我想明白之后更加绝望了,过去好似一团疑云忽然间飞散开来,什么也没有留下。
其实安林自己就是个傻逼,我失魂落魄的那段日子里,他以为能够把我从深渊拉出来,于是开着车载我四处穿行,夜色几乎成为我们固定的伙伴,月亮有时会缺席,但黑夜不会。有一天安林看见了白鸽,于是他放弃了拯救我。并不是因为耽于美色,见色忘友,而是他这才彻底地成为一个沉沦者。
白鸽如此聪敏,她不会不知道我对她的视而不见并不是因为我没有认出她,也不会不知道安林每晚每晚地往“如人饮水”跑是为何意;有时我甚至觉得她与凌桥极其相似,她们同样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安林终于明白了,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比如白鸽,比如我,比如他自己,还有凌桥。
我们各自为营,画地为牢,将自己牢牢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