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弭路
安林夜幕彻底围绕R城之后,安林才找我去喝酒。
地点还是龙陵巷子口的第二间小屋,酒馆的名字取得很文艺,叫“如人饮水”。
安林喜欢骂这世上的一切傻逼,第一次站在这个酒馆的门口时,他照旧说,这傻逼名儿,还挺好玩儿。
好玩儿,是安林对一切事物的最高评价,我无法获悉他曾承受过怎样的磨难,以至于对世间一切的光明彻底死心,一个证明就是,我从未在青天白日里见到过他,所有的交情都是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在酒杯里,在荒凉的郊外的风声中达成的。
喝酒这个事儿,全凭心情。安林喜欢把酒混着喝,但他从来没有喝到烂醉,有时会装醉,就把车开出城,当然喝酒开车是在走夜路,我劝过他好几次,但劝不好,就算了。城市外围有个很大的湖,连着更远处的一条河,有一回他忽然在一个夏天的夜晚跳了下去,把我吓了个激灵,酒全醒了。他从水里把头冒出来时,我上驾驶座把车开到两公里外,睡了一觉他才找过来。
夜色会包容一切的荒唐,我们声嘶力竭,也渐渐息声。
“如人饮水”的老板是个大美女,是那种不带妆感的美女。这是后来安林亲口告诉我的。安林对一切光明的东西有着无法解释的过敏情绪,小酒馆的灯暗到极致,如果不是凑近来看,我和安林只能在相隔不到一米的桌台的模糊中互相碰杯,对面几乎是一团黑影。所以安林喜欢这个地方。
那天不一样的是,吧台的顶灯似乎是被哪个新来的服务生不小心打开了,我看见安林瞬间皱起的眉头,眼看着就要骂人了,眼睛忽然像是被那团光亮吸走一般,那团光照在他白净的脸上,他忽然就笑起来了,我转过头看向吧台的时候,灯灭了。
喝酒的时候,我不太爱说话,安林也是,我们偶尔讨论一下那些在社交平台红红火火的议题,哪个主播又在微博上火了起来,人间动荡不动荡,下回要不要换个地方喝酒这种事情。那天安林在喝完第二瓶啤酒之后话突然多了起来,起身往吧台跑了四次,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四次,我才发现他有些不一样。凌晨离开的时候他又凑了过去,听见他问站在那的女孩的名字,叫白鸽。
白鸽,还挺好听。安林说。
这傻逼安林,真喝多了吧。这次没开车,他忽然在车灯眩晕的大马路上狂奔起来,我追着跑了一段,停下来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城市的灯光永远没有寂灭的时候,高楼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与天相接。
安林终于给我回了电话,这傻逼居然跑上了大桥,我不想管他了,自己回了家。
在电话里听到安林大声喊白鸽,白鸽,也许像正在跑向鹊桥的牛郎,但白鸽是又不是织女,我挂了电话,沿着马路慢慢走回去,半月高悬,夏末的天空深邃而高远。
转个弯就进了小区的时候,一抬头,昏暗的路灯下站着凌桥。
凌桥我对于女孩儿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凌桥。
女孩儿可以一个星期换七种发型,爱吃乱七八糟的麻辣零食,又声称不太吃辣;女孩儿穿裙子的季节是一年四季,以前我不太相信,凌桥亲自证明给我看过;女孩儿的鞋柜可以装下一百双鞋,有一回我看见凌桥的鞋柜,彻底被这种神奇征服了;女孩儿哭起来是没有理由的,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因为凌桥从来也不哭。
至于凌桥为什么在与我阔别一年加四个月零13天之后又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外的路灯下,我以为是酒精的迷幻致使这个身影重新出现,但她突然冲进我怀里,我才知道这是真的。
该不该抱她呢,我垂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凌桥轻轻地吻了我的右脸颊。
你去哪里了?
我原本想问的是,你不是走了吗?
我心里满是疑问和愤怒,对于凌桥在一年多以前的不辞而别,从一开始的担心到后来变成了无声的控诉,可是现在,居然变成了关心。
傻逼安林,为什么找我喝酒。我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现在几点钟了,今天的酒好像不太好喝。凌桥竟然还抱着我,我没有办法了,于是再问了一遍,你去了哪里?
凌桥这才放下她的双手,薄薄的衬衫挂在她肩上,看起来太单薄了,她说,我们进去说吧。
又是这样。凌桥对我的掌控从来没有失手过,她说周末去划船我们就去划船,她说凌晨去喝酒我们就去喝酒,她说你别生气了我就不再生气了,这次也一样,她说我们进去再说,我就带着她进去了。
安林喜欢骂人傻逼,但不骂凌桥傻逼,因为我会骂他傻逼,凌桥突然消失的那几天,安林一边喝酒一边骂我,试图以酒精来救赎我,有一天突然又提到凌桥,安林说凌桥这傻逼还能不要你,话还没说完,我就砸了酒杯。从此以后,安林再也没有提过凌桥了。但是我想,他一定在酒杯里放了无数句傻逼凌桥了,要不然那段时间的酒怎么会那么苦呢?
凌桥说,齐远,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没有一处能让我安静下来。
所以呢?
齐远,我想说的是,那时候我只是想走,城市令我不知所措。逃离是一个懦夫的选择,我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理由。
齐远,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又喝了这么多酒,齐远,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