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红木条桌精心打理过,桌面擦得澄亮,间距搁置几盆当季的花草,纤秀的文竹,吐蕊的风信子,葱绿的水仙,绽放的白菊,这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正午时分,阳光透过窗玻璃泼泼洒洒,木条桌正中摆放着一张彩色照片,他瘦削神采的脸,永远含笑的模样,似乎与花草为伴,同阳光相惜便冥冥中生命延续。
他就是我年过期颐—104岁的祖父,同他交集的生命旅程虽波澜不惊,但记忆温情而丰硕,依然清晰如昨。
一祖父与算盘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祖父是村里最有学识的人,读过私塾,也受过很正规的新式学堂教育,在同龄人中可谓佼佼者,师范毕业后很多年一直是一名高中教师,他有绝活—珠算。
小圆桌,矮板凳,泛黄窄条形笔记本,封面上很醒目地写着“记工分”,(联产承包之前,村民们按每天记下的工分分配酬劳),褐框黑珠的大算盘似乎占满了整个小圆桌,那黑黑的算珠被漆成闪亮而轻巧的样子,在算杆间滑落自如。小小的我有空没空就会在算盘上摆弄摆弄,摸摸算珠,光光的,手指轻点转动,滑溜溜的。
祖父拿着一沓“记分本”和村子里的那几个文化人,围坐一起,不走到近前,你根本不知道中间还有小圆桌,几个人嘀嘀咕咕,写写画画,一会就听到算珠被拨动的“哗啦”声,算账开始了。
祖父双手左右开弓,十指并用,每一颗算珠在指尖秒上秒下,数字的变幻真是目不暇接,宽大的手背凸起的筋骨也有了频繁的动感。每隔一两分钟,祖父会口报一组数据,有人专门做好记录,那应该是算出的结果吧,祖父会时不时瞟瞟记分本上的数据,十指施魔法般在算珠间点染跳跃,噼噼啦啦,哗哗啦啦,声音特别动听,我乐滋滋地,每每那个时刻都会觉得祖父跟别人的祖父不一样,他是故事里说的神人。
清清楚楚记得在我八岁时,祖父特意托人在县城给我买了个小算盘,只有他那算盘的三分之一大,原木深桐色的框,稍浅桐色的算珠,他教我打算盘,手指轻轻拨算珠,嘴里念着:“一上一,二上二……”目光里充满爱抚,我很专注地边拨算珠边跟着念,可以说我的数字感在那个时候有了飞跃,我会把算盘带到学校去,在小伙伴面前炫炫技艺,总能引来一片赞叹喝彩,都羡慕我有一个会打算盘的祖父,他们哪知道我这只是刚刚入门啊!
哪村哪户有难账,都会请祖父出马,算珠流转哗啦指尖,账目一清二楚,从无差错!祖父也因此有了“神算手”的名号!打打算盘也成为他老年最好的娱乐,我们知道算珠拨弄指尖祖父溢满幸福!
二 祖父与诗词
不知道是天生记忆力好,还是日后勤奋记诵,祖父对很多诗词烂熟于心,张口就来。
春天小草绿了,他会吟诵“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夏天荷花开了,他会轻和“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清晨旭日东升,他眺望远空“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
他酷爱诗词,收集了好多诗词书籍,有不少是手抄本,那本《毛泽东诗词》一直让人记忆犹新。
双休日的周六,我备好礼品照例去看望祖父,他气色一如既往的好,还没坐下,就递给我一个笔记本:“看看,我默写的”第一次我感受到祖父有了孩童般的纯真羞怯,他微微笑着,眼光满含期待。
“88首都是默写的啊?爷爷您太了不起了!”如果说开始投其所好有些故作夸奖,当我翻开笔记本的那一刻,真真切切惊叹。
一首诗词用一页纸,笔迹黑色的,铅笔的,红色的都有,铅笔标注读音,红色圈画改错,笔力算不上刚劲,笔画却一丝不苟,从第一首《沁园春•雪》到最后一首《将革命进行到底》。
“我喜欢毛主席的这些诗词,字字句句乐观英雄气概,读着读着我就会想起日寇的肆虐猖狂,惨无人道,想起人民团结一心战火硝烟的一幕幕啊……”祖父深陷的双眼多了几分凝重。
是啊,历经那样的家国苦难史,祖父怎能忘却?
“几千年的华夏英雄气永远不能丢啊,毛主席 是个军事天才,创造了民族奇迹!”淡淡的语调由衷之言。
祖父翻阅着《毛泽东诗词》手抄本,摇头晃脑,“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
祖父对中华诗词的热爱,还用在对后辈的教育中——
为人之道,他会念“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警示你少说闲言,多读书。
物欲虚荣,他会念“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告诫你少一些物质追求,脚踏实地做好眼前事。
祖父热爱诗词风“润物无声”在整个家族扎根,《唐诗三百首》是最爱的枕边书,轻吟浅唱时身心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