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月叶
一头健壮的水牛摇着脏兮兮的尾巴,河水倒映着它的头颅,涎水低垂,大鼻孔呼着热气。一只黑鸟落在它的背上,啄着寄生虫,它巨大的睾丸边,几只苍鹰嗡嗡的飞着。它在喝水,她在盯着它。河水不波不澜,平静的向远方流淌,对岸有狗吠的声音,一个老头穿着蓝色衬衫坐在一棵桃树下,腿边躺着一条黄色的狗。她坐在一处草堆上,手里牵着麻绳的一端,另一端系在牛的鼻孔。她十五岁了,下巴有一颗很显眼的痣,梳着马尾辫,呆呆的看着牛,她忘记了她有作业没有完成。明天,她就要回学校上课,她是沙海中学的一名学生,也是一个在家暴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她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她觉得,她不配做任何一个人的朋友,她总是这样想。
起风了,她有感受到发丝在摆动,河面有淡淡涟漪,青草有微微摇曳。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粘着的枯草,将绳子系在一颗粗壮的树上,牛嗯嘛的叫了两声,又低着头啃着脚下的青草了。
她回到家,父亲还在睡觉,母亲正在水井前打水。看见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去看看你弟弟醒了没有,醒了就帮他把衣服穿好。”
现在才六点半,她五点钟就起来了。每次放假,她都不敢赖床。她是怕惯了的,很多次清晨,她的大腿传来一阵剧痛,她的母亲,或者她的父亲,用手狠狠的钳着她的肉。疼痛将她惊醒,她不敢吭声,只是快速的穿好衣服,打水放在煤炉上烧,用扫帚将每个房间清扫一遍,然后牵着牛赶到河边。
弟弟还没有醒,她看着他甜美的睡着,小心翼翼的开门关门,一丁点的声响都不敢有。如果弟弟被她惊醒,那是可怕的,她手上和后背的淤青还没有消去,她太害怕再次因弟弟而受伤了。
父亲醒了,拖鞋踢踏踢踏的,一步一步从楼上走下来。她在楼下听到了脚步声,呼吸都急促了。父亲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有,眼睛里充满着愤怒。她没有看他,心就开始恐慌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拿起衣架抽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恐怖。
母亲在门外吼她“站在里面干嘛呢?快点出来把你弟弟的衣服洗了”
她十五岁,洗衣做饭,样样都会了,可是父母就是讨厌她,厌恶她,觉得她是一个累赘,觉得她该去死。她父母喜欢她的弟弟,她是知道的。在学校,她会想起弟弟,但不是爱他,而是恨他,她想,自己的痛苦,都是弟弟造成的。对于父母,她是无能为力了,她只能服从,不敢反抗。
九年义务教育,她参加中考,成绩斐然,被县上最好的高中录取。她拿着录取通知书,笑了,那笑容真美,两个甜美的酒窝,长长的睫毛。可是,她很少笑,甚至忘记了她还会微笑。
她没有告诉她父母,因为她知道,他们是不会为此而开心骄傲的。他们已经规划了她的未来---去工厂。对他们来说,她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他们制造金钱。
有一天,她舅妈突然来造访。舅妈是所有亲人中唯一一个能够让她感受到爱和亲切的人了。她叫了声舅妈,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坐。舅妈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不坐。转头去跟她父母说话。
“妹妹。你知道你女儿有多优秀吗?”
她母亲冷酷的瞥了一眼她。
“就她?她就是一个祸害,白白糟蹋我们家的钱。”
是的,“我们家”没有包括她。在她父母眼里,她是一个外人。她听着,心都凉了,眼泪簌簌的流下来。她跑进房间里闷头大哭,不在听外面的谈话。
她舅妈好像和母亲争吵了一会。隔了很久,她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后背,是她舅妈。舅妈心疼的告诉她,你要去读高中,好好读,你爸妈不养你,我来养你。
她红肿的双眼又流泪了。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她抱着她舅妈的腰,偎在她怀里睡着了。
醒来后,舅妈已经离开。她下意识的从床上跳起来,跑出房门,大白天睡觉,被父母看见,肯定又是一顿毒打了。她担惊受怕的推开房门,大厅里的钟摆滴答滴答的响着,电线杆上站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整栋房子一点声音都没有,死寂一般的安静。她松了口气,站在圆腰镜子前,好好的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脖颈上有一条褐色的疤,那是她弟弟用指甲掐的。
上了高中,吃和住宿都在学校。她舅妈每个月都会给她五百块钱。这完全够她一个月的消费了。她省吃俭用,把剩余的钱都花在学习上---买课外书,买学习资料。她和初中一样,在班上沉默寡言,没有朋友。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她在日记里面写道:我没有朋友,活着的动力,只有读书。
她十八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一米六五的身材,乌黑的眼睛,鲤鱼嘴,瓜子脸,有点瘦,但是男生都说她自带骨感美。
第一次模拟考,她全校排名前十。第二次模拟考,她全校排名前五。这些,她都没有跟她父母说,但是他们是知道的。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们更恨她,因为他们的儿子成绩很差。
高考结束,她考上了一本。舅妈主持办了一场盛大的酒席,她的父母没来。她知道,他们现在很焦虑。
酒席上,她舅妈告诉她:“孩子啊。舅妈为你骄傲,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不过现在,舅妈不会再让你受任何苦了。”
起初,她不知道舅妈是什么意思。后来她才知道,舅妈给了她父母十五万,将她买过来了。
开学前期,她正在舅妈家睡懒觉。她已经在舅妈家生活了快两年。突然,她舅妈猛的敲她的房门,她开了门。舅妈哭着脸抱住她,声音极其悲哀的说:“孩子,你父母和弟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