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很久以前的南国还不像今天这般繁盛。
那时的南国连结着北国是千万里的一片雪域。
在远方天地交汇的孤峰顶上，月光与雪色常常在夜晚映画出千百种人间绝色。
冰雪之中四时如春的春燕湖；每至七月，入夜天际形车似马的极光。
在孤峰顶上，不知何时生长出了一棵巨硕的红豆杉。人们称它为“相思”。说来在这雪白极寒的地方，寻常的花蕊草木自是无法生长，唯这“相思”倒是日益高硕。可这相思巨树却从未有人见其开花结果。传说有女子曾在树下流过一滴思念极致的泪，一年后这相思木开了花，结了果。果实的样貌正是那女子所思念之人的容貌。
既是传说，自然是世代相传，时间久了，也就没人知道这件事的真假了。
后来，有人在孤峰上建了座巍峨矗立的宫殿。孤峰几乎被削去了整个峰顶，唯独留下了那棵相思木。宫殿的主人下令在相思木边建造起了宫殿中最巍丽的一座楼宇。
这个人不仅是宫殿的主人，还是殿外万里雪域中最大的王。
宫殿里的女人很多，她们大多数在豆蔻年岁进了宫殿。王却很少去见她们。她们之中有人曾有婚约，或是情郎，或是思慕之人。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从进到这宫殿的那一刻起，殿墙像是一条长河，她们的一生被分割成了两端。她们会生活在这高墙里，永远不用担心粮食和衣绸，直至苍老，也至死亡。
这一天，她被一个大臣带到了王的面前。
南国雪域的女子大多是欣喜穿素衣的，她们常想着自己能像天上飘下的片片雪花那般美丽自由，又如春燕湖的湖水般温柔动人。
她穿着淡粉色的纱衣，低头站在大殿上，不发一言。
王俯视着她。
大臣说，这女子是天地间为首的聘婷。生来绝美，双瞳异色，民间传此女子有使天下男子俯首之容，凡曾见过她双眸的男子无不自愿为其赴死踏火，误其一生。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红豆。”女子抬起头的时候，在场大臣无不双唇微张，恍惚出神。
从出生起，他便是王，可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美妙的女子。她似是不属于这人间的。她有着一双妖魔般青蓝色的眼瞳。雪白的肌肤间微微红润，初见来，似是雪间坐化了人骨的白狐，只是这女子生的妖媚，却双眼间有的只是不安和悲怆。
“你多大了？”
“十六。”
“今天起你就住到归雁楼里去。”
带她来此的大臣听见此话，立刻跪在地上，叩拜再三，心想着这下可押宝押对了。
大臣余光瞥见红豆仍木讷地站在身旁，毫无反应，连忙起身小声责怪着：“你在想什么，还不快谢陛下！归雁楼可是这宫殿里最高贵的寝宫，是为陛下未来的王后所建的！”
名唤红豆的女子神色愈发苍白起来“以后……我还能回去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到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
“回去哪里？”
“回家。”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王挥了下长袖“带她去罢。”
自那天后，多年未曾有人居住的过的归雁楼有了生迹，红豆成了归雁楼唯一的居住者，除了照料她生活起居的下人外，陪她一同生活在这里的只有一颗参天高硕的枯树。
一日，王身着铜黑色鳞甲衣，手捧狼首头盔直步来到归雁楼，见红豆坐在枯树边呆呆的出神。
“孤今日自沙场而归，提剑斩顽国首领之头颅，大获全胜，天下之疆，皆属南国是以指日可待。”王示意来送庆功酒的下人们离开，坐到红豆身边痛饮了口烈酒，豪爽的笑着。
红豆的脸上仍是不喜不悲。
“你，可有不快之事？说与孤听。”王收敛了笑，皱起眉头。
“谢陛下，小女无事。”
王站起身来，顺势把酒碗扔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自你来此，孤命人全日照料，差之眦睚，皆斩。殿中珍馐布绸，以归雁楼为首选。此外孤亦未强迫你做任何事，孤意在你做这雪域万里的王后，陪孤一起执手天下。你为何却整日不悦？扰的孤也不痛快？！”
“我想回家。”红豆强忍住了在眼眸里打转的泪。
“孤说过了，这就是你的家。”王转身离开了归雁楼。
三日后，大臣们争着来归雁楼为红豆道喜。他们说，王决定在明日为红豆举行大典，正式封后。归雁楼有了生气，整整一日门庭若市，满朝文武，趋之若鹜。
夜晚，又只剩了红豆一个人。
她跌坐在相思木边，朝记忆里家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只有光秃秃的殿墙。
第二日，下人们奏着乐器，站在归雁楼前迎着王的雪狼马车。
大臣们推开归雁楼的大门，却始终寻不见红豆的身影。
王下令找寻整个宫殿，找不见就去殿外，去全天下找。
封后大典一个月，王整日呆坐在归雁楼外的相思木边，想象着身旁坐着的就是他的王后。
王散乱着头发，伶仃大醉，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滴入相思木下的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孤错了么，孤守得住天下，怎么没守住一颗女子的心。”
一年后。
王坐在大殿里批阅书简，突然一个大臣急忙跑进了殿里。手里捧着一物，说要务必拿与陛下。
“相思木，结果了！”王不敢置信地走下王椅，看着大臣手中褐色的果实，样貌正是红豆。
“陛下！传说这相思木的果实正是相思之人极致的思念之泪所生，陛下对王后的心天地可鉴啊！”
“报！陛下！找到王后了！臣在王后的家乡打听到了王后的消息！只是……”又一位大臣急匆匆走了进来。
“只是什么？只是什么？”王的声音有些颤抖。
“只是王后的一只眼瞳似是……失明了。脸上也有了几道伤疤。似乎是王后连夜出逃王殿，雪域有狼，天寒地冻，想是吃了不少苦……脸也不似那样倾国美丽了。”
“不论变成什么样！她在孤的心里都是天下最美的！来人！架马！孤要亲自去迎接回红豆！有这王后相貌的相思木果，她也会明白孤的心意，孤这次要好生守护着，不再让她受一点苦难。”
王起身向殿外走去，上马车的一瞬间，他瞥见归雁楼边的相思木倏然间花开满枝，四向开出淡粉色的花。每一朵花下都结出一颗褐色的果实。
王跌跌撞撞地走到相思木下，绝望地跪在了地上，面无血色，仿佛变成了一桩失去了魂魄的雕塑。
他看见满树的相思果实，尽是一个平民年轻男子的样貌。
满树，尽是。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