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一抹大红唇,画着挑眉,看起来凶巴巴的。
她的头发保养得很好,她经常染发,因为接受不了新发和旧发连接处那道鲜明而丑陋的分界线,廉价而低俗。
她走路带风、气场强大,路人自动靠边,连路边的花草都为之倾倒。
她满意现在的一切,热衷于像一个女王一样,站在高处审视自己的城堡。
她叫张榕,机缘巧合下我们相识,向外人介绍时,我总是引以为傲说她是我的朋友,可对她而言,我未必能用‘朋友’这个高级词汇来介绍。
她习惯将一切物质化、量化,她追求用价值来衡量与她有关的东西,比如我,能否为她所用,全在于我对她而言价值的高低。
她是一个十足的女权主义者,不满意大男子主义,又看不惯逆来顺受的家庭主妇,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对女人来说都不公平。
所以,她拼命工作,只有在那张卡上的数字越来越大的时候,她的底气才能越来越足,她可以不用看标签、不用犹豫、不用为难自己,更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正在努力实现经济独立。
她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对自己最狠的女人。
当我愁眉苦脸为减肥发愁时,她只说了句“连自控力都把握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在我的潜意识和以往经验里,朋友不都应该加油打气的吗?为此我还有些小情绪,但是我又不得不佩服她对身材的严格管理,她总是用实际行动封住我的嘴。
在我被各种美食迷得神魂颠倒时,她永远一盒蔬菜、一碗水煮肉片,无论我表现出多么诱人的吃姿,她都静如止水,慢慢地我开始有了负罪感,在和她一同吃饭的时候。
更残忍的是,我亲眼见过她将手指深入喉咙,将在聚会上被迫吃掉的食物硬生生抠出来,呕吐声此起彼伏,后来我偷偷亲自试验,那种感觉就像不会游泳的自己被丢进大海,被海水吞噬,无法呼吸,无助而孤独,满脸狰狞,想停止呕吐却被拉扯着难以停下。
她每天让自己处于高强度的工作和生活中,熬夜是家常便饭,回到家里也不能轻松,及时为自己充电,她说现在的社会,你要不努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的确,商场如战场,那些等着她落马看好戏的对手比比皆是,早就打好算盘接替她,不过在我看来,他们打错了,因为他们看错了人。
到现在我都存在疑问,我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而且关系维持至今,关键是她没有要踢掉我的表现,反而在某些特殊时间特别依赖我。
作为一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撒娇、耍脾气,即使被老板在全公司员工面前骂得狗血淋头,她都依然踩着恨天高、画着大红唇,在众目睽睽下昂首挺胸。
唯一令我记忆犹新的事情只发生过两次。
大概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的原因,每到生理期她都一反常态,注意力不集中、面容憔悴,踩着恨天高只怕会摔倒。
那天并非周末。我们一般只会在周末的时候有联系,多半是她联系我,不是一起吃饭就是看电影,为此我一直猜测原因,终于她给了我解释,“不喜欢被搭讪,解决起来浪费时间。”
她突然来电,我有种大事不妙的直觉。
“帮我买包红糖、热牛奶,如果可以麻烦快一点,我在家等你。”只说了一句话,她的语气虚弱低沉,我的心里七上八下。
我照顾了她一天,帮她熬了红糖水,做了些清淡饭菜,不过她还是吃了寥寥几筷,其余全被我吃了。
那天她穿着居家白衬衫,没有画眼妆,头发乱糟糟的,双唇上也只是涂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唇膏,她终于不像往常那样盛气凌人,似乎和像我一样的平常人接轨了一样。
后来我以为她除了那几天难熬,其他时间都是生龙活虎,直到那一件事的发生,我才开始真正了解她,那个真实的她。
周末都会约我的她,居然连续两周没有联络,我虽心存猜忌但是不敢妄加武断。
通过打听,我得知她回了老家,因为她爸爸去世了。
在此之前我从未听她提起家里人的事情,她既不主动说,我也不敢主动问。
她出生在一个很小的城镇,家庭条件虽不差但是关系复杂。
张榕妈妈早年因病去世,爸爸很快便迎娶了下一个老婆,她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儿子。
在我脑海里,后妈都是恶毒残酷的,他们眼里容不下丈夫前妻的子女,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开始想象张榕成长环境的复杂和艰辛,养成这样的性格估计和后妈的到来有直接关系。
我并未提前告知便去找她,见到我她很意外,我原本想努力表现出惋惜痛心的神情,但是她跟没事发生似的表情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多余。
她穿着朴素,几乎素颜,突然觉得这才是她最美的模样。
进屋见了她的后妈和‘弟弟’,恐怕是我想多了,他们感情很好,虽无法如亲生母女般亲切温情,但是倒也不像敌人那样互相入不了眼。
张榕父亲身体很不好,大概是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一心反对住医院,所以近几年一直在家休养。
张榕会定期寄来生活费,足够一家人的开支和父亲的治疗。
“你和李阿姨相处得不错。”张榕向我介绍过她的后妈。
“还行吧,我爸需要人照顾,也难得她不嫌弃。”
“那你怎么很少提起他们?”
“因为有些人你不去想,好像也就没有那么想了。”张榕无法将爸爸一家人接到自己身边,自己又没法放弃工作回老家,所以她习惯将一切苦水往肚子里倒,因为她知道告诉家里,也只是让更多人徒增烦恼罢了。
当我们对一件事情无能为力时,除了自己再拼一下,别无他法。
解决完父亲的后事,张榕和我一起回来。
她又恢复了原来的面貌,大红唇、波浪卷、恨天高,还有凶巴巴的挑眉,只是她的眼神分明多了一份忧伤。
她开始向我吐露心事,在向别人介绍我时,她用了,“这是我朋友。”
这表示我终于被她接受,我终于被正名,我开始不被她价值论,而是感情论。
我们时不时讲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她调侃我‘高丑胖黑’,我回击她‘瘦不拉几’,因为在长相上她实在没有什么缺点,除了美就是漂亮。我们在对方有难时选择‘忠言逆耳’,从此我被她损得体无完肤。
但是我是一个男人,有着正常诉求,整天面对张榕这种限量级美女,我怎会忍心花落他手?
我开始献殷勤、抛媚眼,其实在做这个的时候我自己心中都觉得恶心,可又不好收回。她是个聪明人,直接问我,“你是在追我吗?”我当场脸红耳赤,不知道如何作答,当我鼓起勇气正要说出那句‘是的,我喜欢你’时,她却抢先一步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