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子李三

2018-08-08 09:30:12 作者:黄潮在高原

2013年8月3日,晚上九点钟。原乐山县青龙公社浪潮六队,驼子李三,在他农村老家的厨房里,用一把匕首直刺自己的心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三米之外看电视的继父什么都没有觉察。

他妹妹洗完澡,站在门口,平时,同母异父的哥哥会在这个时候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看看,也许出于第三感觉,妹妹就走到厨房门口,那里可以进哥哥的卧室,看见哥哥弯屈着身体,躺在灶房边上,胸前流了一滩血,于是赶紧叫上家人,并拨打了乡村医院的电话。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

驼子李三静悄悄的走完了他五十八年的路。他没有结过婚。

之前一年,他的一个妹妹在乐山出了车祸,出院后也是纠结的很,在一个晚上悄悄的离开了。

李三在去世前的三四天,行为也是很反常,说话颠三倒四,老是说有人要找他,最害怕别人说“去”字。

李三的继父八十五岁,神志清晰,表达完整。他说,连同这一次,李三其实死过三次了。三四岁的时候,得了一种软病,头都举不起来,家人以为没有希望了,莫名其妙的好了,却又成了罗锅;第二次是在十岁多,照顾瞎子奶奶,滚到十多米深处,半天没有生命迹象,继父去找赤脚医生,人家嫌弃天雨路又溜,继父不死心,又去对面山上找到一个懂点医的地主分子,那人二话没说就跑来,通过手指头放血,扎银针,到了半夜,李三发出一声呻吟,终于缓过来。

这一回,李三选择了离开,他一定觉得自己走累了,义无反顾的走了。

李三的活着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除了上面说的两次意外,在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初,中国大地饥寒交迫,有报道说饿死了几千万农民。李三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大姐看着妹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就悄悄的跑去地里刨了生产队的几根还没有长大的红苕。那时,所有的农民都在饥寒交迫中,看见有人偷粮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不问青红皂白一阵乱棍,活活的把李三的大姐打死。

很快,二姐也跟着得了浮肿病走了。

李三一个残疾人,也许苍天有怜悯之心,居然从粮食灾难中活过来了。李三的母亲在丈夫去世后改嫁,又给李三生了四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这是后话。

我认识李三,是在1974年底。

我下乡到当时的乐山县青龙公社浪潮大队第六生产队当知识青年,也就是农民。

李三的继父宋春华是生产队长。那时,农民的日子很苦,每一天的劳动价值仅仅是人民币一角七分钱,这还是一个强壮劳动力的收益,十六岁的我,包括李三,从早到晚的干活,还不到一角钱。

一年到头的干,分的粮食不够吃,还倒差生产队几十元。

第一年,国家为了让我们安心当农民,每个月供应二十斤大米,加上生产队分配的红苕、包谷,基本上够吃了。

清明过后,水田里的黄鳝鱼多了去,李三会抓,就把抓来的鳝鱼拿到我们知青的房子,几个大蒜,几根香葱,几勺菜籽油,一锅香飘飘的鳝鱼就成了。那是一段成长期的青春岁月,那个岁数的人,最讲义气,最记得感恩,那个岁月的朋友,可以做一辈子。

李三人长得瘦小,眼睛小而明亮,看人的时候从来不敢正视,许是从小的生长环境都在别人有意无意的歧视中,他特别注意别人的情绪,也从来不会跟别人较劲。

饭桌上,挟菜总是选别人不喜欢的,好肉好菜都让别人吃。

那时候的大米饭永远不够吃,李三从不抢饭。他到我们知青点吃饭,每一次都要带一点蔬菜,或者帮我挑一担水。

李三人很聪明,虽然只读了几年的小学,他的床永远比其他人的床要干净整洁。

他会用竹子编扇子,还会找一块木头刻名字,说以后找不到饭吃,就去刻章。老天爷是公平的,它给予所有的残疾人一颗智慧的心。

我当了两年知青就离开了那块土地。

几年后在乐山的另一个乡村见到李三,二十多岁的他正在为生产队放鸭子。问起个人大事,他羞涩的说,喜欢上一个姑娘,但是人家父母嫌弃他是个驼子,不同意。我说,只要你们两个愿意,就可以了。他回答说不行,说姑娘的父母千辛万苦养育了女儿,不经过父母同意不好。

李三的骨子里流淌着传统。

我在云南工作,只要有机会回乐山,我一般都会去当知青的地方看一看,那里是我的精神家园。

李三过了三十岁,又过了四十岁,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做老婆。李三虽然有残疾,但他喜欢的人又都是正常人。

人民公社集体经济解体以后,李三也跟着本公社的人跑到武汉打工。一个残疾人又没有力气,便在长江边帮人看守鱼塘,冬天冷,夏天热,蚊虫多如网。干了两年,好不容易攒了几千元钱,又被一个在武汉的乐山老乡借去做生意,一直未还,到现在人都找不着。

李三有时候会拿着那人的借条,若有所思地说,“不晓得他翻身没有”。

他一直坚信,人家有了能力是不会欠债的。他从来把人都往好处想,即便这个社会没有给他多少阳光。

后来,他又到武汉市汉口一个菜市场卖卤菜,同时结交了了一位姑娘。每天的收入都交给人家,他觉得既然住在一起,就应该相信。

终于有一天,公安局找到李三,说那个年轻女人是吸毒人员,李三没有嫌弃,交了罚款从戒毒所把那女人领回。然后把生意停了,带上女子回到乐山。那女人给他说,从此不吸毒,要跟他好好过日子,还准备生个孩子,把李三说得心花怒放。

我正好在乐山,便到火车站帮他拉东西,我见那女人长的眉清目秀,身材苗条,就开李三的玩笑,“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李三也很高兴。

但是,一旦吸上毒品成瘾,是不容易改掉。李三以为离开了繁华的都市,回到僻远的乡村,不好找毒品,殊不知,毒品已经泛滥成灾,那女人很快就在乐山找到毒品的供应。

不久,花光了李三的钱以后,女人消失了,从此没有消息。

几年以后,如果有人提起武汉的那个女人,李三依然会笑眯眯的说,她本质是好的,不晓得现在改变没有,说不定都生了孩子啰。

李三心目中,无论亲人,朋友,甚至一条狗,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女人,男人,都是好的,天下无一不是好人。

他对别人从不设防,即便是以后吃了亏,也就笑笑。

在李三看来,骗子骗人也许是说不来的事情,说不定比自己的处境还凄凉。

李三没有文化,认识不多几个字。

叔本华说过,“人虽然外表各异,内心一样,同情他人就是同情自己,拯救自己。”

李三因了一个朋友介绍,曾经在乐山的梅花超市干了几年。工作是抽水和收电费,比较轻松。

那一段日子,也许是李三一生中最安定的,收入稳定,又住在市中心。母亲和继父,侄子侄女进城都在他那里歇歇脚。

李三的母亲从小到大都在农村,前后生育了八个儿女,还没有到过乐山城,李三把他们接来住了几天,老人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

隔一段时间,李三就回农村看他们,每一次都是先在乡场上买几斤肉,或者是买几条鱼,回去亲自做好大家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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