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晓闹
1
魏旭彬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斜地爬起了老高。
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摸向了床的另一侧。香香软软，是他熟悉的味道。
“老公，你醒啦。”少女甜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得他心里一阵荡漾。
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幸福了。魏旭彬感觉自己的头晕晕沉沉，仿佛还置身在梦中，挣扎着不想醒来。
酒店式公寓里弥漫着早餐的诱人香气，是少女对男人满满的爱意。
“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哟，老公你今天不是要走吗？再不起可就要晚啦！”甜蜜的声音还在继续，魏旭彬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个翻身把少女压在了身下。
他像一只许久未进食的蝴蝶，此刻正贪婪地吮吸着花蜜。阳光透过窗棂像流金般洒下，老床板生涩的吱呀声迎着窗外蝉鸣的阵阵喧嚣，是夏日的微醺。
魏旭彬今年已经34岁了，在一家大公司做销售经理。去年10月的时候，他出差来到C城，结识了季晓冉。
那是个注定不寻常的一天，客户的临时改约让魏旭彬白白空出了一个下午的时光，饥肠辘辘的他走进了一家快餐店里。点罢餐刚刚落座，就见餐厅里涌进来三五个穿着迷彩服的姑娘。
准是哪家大学刚结束了军训，小姑娘们三五成群的出来放松来了。魏旭彬不觉将目光移到了她们身上，细细打量着。少女们朝气蓬勃的面庞洋溢着青春的味道，这让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魏旭彬十分感慨，想到自己也曾像她们一样年轻，不觉有些伤感。
就在他即将把目光撤回来的时候，那个个子最高的姑娘点完了餐，微笑着转过了头。那一瞬间，魏旭彬竟仿佛忘记了呼吸。
惊为天人，说的就是这样的美人吧。
小麦般健康的肤色，匀称婀娜的体态，高挺的鼻梁，杏仁一般的大眼睛，配上明媚灿烂的笑容，魏旭彬再也忍耐不住，径直走向了那个美丽的姑娘。
也许当时的魏旭彬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即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2
回到D城，魏旭彬刚下飞机就急急忙忙的往停车场跑去。
妈的，自己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怎么直到上飞机前才发现飞行模式一直没关呢！魏旭彬一边暗自骂着自己的愚蠢，一边又确认了一遍自己母亲今早发来的信息。
市立医院妇产科2楼17病床。
插进钥匙，打着了火。魏旭彬赶紧奔向了妻子所在的市立医院。
急急忙忙赶到病房，床上却空空的。好在同病房的待产妇好心相告，原来妻子两小时前刚被推进产房。魏旭彬谢过待产妇，赶紧跑向了楼道另一侧的产房。
产房门口，众多亲人早已等候多时。母亲见了自己特别高兴，赶紧叫他坐到自己身旁早早为他占好的位子上。
魏旭彬借口自己出差在外应酬颇多，昨日恰逢宿醉，今早没起来，才导致错过消息，没能及时赶回来。他一边道歉一边往母亲身边走去，大家都说他为养家工作辛苦，及时赶回来就好，但他却分明在经过自己岳父身边时，用余光感到岳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鼻子里仿佛还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哼”。
产房外因他的突然到来有了一阵的吵闹，但在他心里，岳父那声本应落地无声的轻哼，却仿佛落在自己胸口一样沉重。他自知有愧，面对岳父岳母的眼神中充满了闪躲，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解释几句，没想到恰巧此时手术室大门开了，护士抱着婴儿出来了。
“男孩，7斤4两。”母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看着自己孙子的小脸乐开了花。“嘿！你看这小嘴儿，跟我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母亲指了指孩子的嘴巴，跟父亲说道。
他本是不喜欢孩子的，对孩子的出生也从未抱有任何的期待。但此刻看着自己父母高兴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凑了过去。
小小的一团，黑紫黑紫的。五官小小的，皱巴巴的团在一起，实在称不上是好看。
但就是这样一团小小的肉球，此刻却让魏旭彬心底感到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这是我的孩子。我的。他仿佛感到了生命的力量，也感到了自己身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在这一刻终于决定，就此和季晓冉断绝关系。
3
季晓冉做梦也没想到，魏旭彬会跟他提出分手，特别是在跟她缠绵了一周多的时光之后。怎么自己把他送到机场的时候，两人还好好的，回到D城就说分手就分手了呢？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呢？
魏旭彬电话里解释说因为工作调动的缘故，他以后再也不会来到C城出差了，而她还有3年才大学毕业，异地恋太辛苦，他不想也不忍心耽误她这么多年。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两人就这么分手吧。他甚至都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就这么挂断了电话。
季晓冉听后伤心欲绝，这是她的初恋啊，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她怎么想也想不通，电话打回去永远都是占线，发微信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被删掉了。
她不明白自己心爱的男人为什么突然这样对她，一时想不通竟钻了牛角尖。课也不去上了，天天窝在寝室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本就有些瘦削的她不到一周的时间竟瘦了七八斤。
同寝室的好友们实在看不过去，趁周末没课便打算拽着季晓冉去市中心最繁华的购物中心看电影散心。季晓冉本不想去，却禁不住好友们的软磨硬泡，还是随便捡了两件衣服穿在了身上，跟着好友出了门。
一路上几个好友一直在逗她开心，看着好友们心疼她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振作起来了。她强打精神微笑着，跟大家表示自己会尽快振作起来，不再让大家担心。
一行人本就该这样高高兴兴地度过愉快的一天，没想到半路却出了岔子。
季晓冉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晕倒了。
起先是觉得周身发冷，透不过来气，她以为是电影院密闭环境下沉闷的空气所致，便摸索着走出放映厅准备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谁知道刚走到检票口就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这可急坏了一众好友和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赶紧叫来了救护车，送去了附近的医院。
“怎么回事？”医院的急诊大夫关切的询问道。
“她失恋了，近一周几乎没吃没喝没下床，今天突然出来玩，是不是活动量太大，低血糖了？”“她晕倒前有说过喘不过气，还说过冷。”
“她血压低的很厉害，情况不太好，你们能联系到家属吗？”几个女孩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医生见状也不再多说，嘱咐几个女孩联系了学校的辅导员，转身走进了手术室。
4
季晓冉醒来的时候，闺蜜正趴在自己的身旁睡着。看来自己不知道是睡了多久，闺蜜也不知道陪了自己多久。季晓冉觉得头晕晕的，挣扎着想起身，刚一用力下身就袭来一阵剧痛，她不由得叫出声来。这下惊动了闺蜜，她醒了过来，忙按住季晓冉，叫她不要动。
“你知道你前天多危险吗？宫外孕，差点就没命了。”闺蜜说着眼里又泛起了红。
闺蜜的话一字一句地扎进季晓冉的心里。
宫外孕。
季晓冉年初的时候得过一次急性输卵管炎，后来恢复期正赶上魏旭彬来找他，没有遵医嘱行了房事。当时她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之后她发现自己会经常性的小腹疼痛，再去医院检查，竟患上了慢性输卵管炎。医生开了药又再次嘱咐了她，并且告诉她治不好是会影响生育的。季晓冉一直按时吃药，但是每到魏旭彬来找她的日子里，她总是没有办法抵挡住魏旭彬的诱惑，在他的引诱下进行密集的房事。
想起自己曾经的男友，季晓冉忽然又湿了眼眶。
对不起，老公。都怪我没养好自己的身体，没能留住我们的孩子。
“傻瓜！”闺蜜在一旁气得直翻白眼。“天底下就你最傻，看不出人家就是跟你玩玩，我打赌，他绝对有家有室的，这回应该是被家人发现了良心不安，才跟你断绝关系的。”闺蜜从一开始见魏旭彬的时候，就笃定他已婚的身份，一直劝说季晓冉离开。奈何季晓冉不知中了什么邪，纵然闺蜜说的头头是道就是一概不信，执意相信魏旭彬就是她的白马王子，等她一毕业就接她去D城结婚。
不过此时季晓冉却第一次觉得闺蜜说的不无道理了。可惜，一切已经晚了，她后悔的流下了眼泪。
病房的门开了，季晓冉的母亲慌忙跑了进来，父亲也紧跟在后面走了进来。知道女儿遭遇的两位老人早已哭肿了双眼，母亲抱着她痛哭流涕，父亲则叹息着握紧了拳头。
季晓冉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无颜面对自己的父母。
5
裴若云看着丈夫坐在床边给孩子喂奶的温柔侧颜，心里十分欣慰。
她怀孕时曾以为自己的丈夫在外边有了别人，一度十分担心自己的婚姻会变得不堪一击。但如今看着丈夫细心照料家庭的样子，她终于放下心来。
女人可能天生有这样一种直觉，她也许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就是能感觉得到那些细微的变化。
从医院回来后不久，有一天她刚刚睡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照得她睁不开眼。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自己的丈夫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的细缝，转身深情的望着她。眼里的深情骗不了人，就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回来了。
儿子果然是自己的小天使，是他挽救了这个家。裴若云幸福的笑了。
季晓冉出院后，父母为她办理了休学一年的手续，回了老家。在母亲的呵护下，短短一个月的时光，季晓冉的身体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毕竟手术伤了元气，气色上还是差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黯淡无光，手脚还总是冰冷的可怕。
这一天，父母说要带着她一起去D城旅游散心。季晓冉高兴坏了，D城可是魏旭彬所在的城市啊，她一直听他说起，却不曾亲眼见过。这一次，终于可以亲眼看看这座期盼已久的神秘城市了，季晓冉高兴地收拾了行囊，做好了攻略，与父母一同出了门。
没想到下了飞机，父母亲没有领着她去那些著名的旅游景点，甚至没有去她在网上提前预定好的酒店，而是拖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个高档的小区。
电梯停在了13层，父亲按下了门铃。
门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门就开了。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还有他怀里的孩子。
6
裴若云永远也忘不掉她得知真相的这一天。
丈夫一早就说过今天有一个大客户会过来拜访，早早起床收拾好了屋子，还买了水果摆在茶几上。期盼已久的门铃一响起来，丈夫就赶紧应着跑了过去。没想到紧跟着她听到的，竟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啪！”
这一声清脆的声响，将她一直以来想躲避不去面对的真相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出来。
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丈夫在一个上岁数的男人面前那么得抬不起头来。骂不敢还嘴打不敢还手。一旁的公婆见到男人身后那个哭泣着的、高挑却瘦弱的女孩，自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对自己的儿子气愤有加，一时间竟没人上前阻拦。
季晓冉看见自己的父亲气成这样，充满懊悔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着。
他的父亲是一名退伍军人，天知道他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是怎样通过女儿手机上残存不多的对话一点点拼凑起魏旭彬的信息的。终于在上周末，他搜索到了魏旭彬的联系方式，假借一个在社会上混得出人头地的老战友身份，成功约到了这次“家庭会面”。
长久以来积聚于心的悲愤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宣泄，季父终于流下了眼泪。此番前来，他本并不想讨要什么物质上的补偿，只是他怎么舍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蒙受这般不白的冤屈。既然女儿依旧执迷不悟，那不如让她亲眼看到真相，知道这个世界的凶狠险恶。
这是一个老父亲，所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点保护了。
裴若云抱着孩子在小屋里轻轻叹着气，她一直都担心着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明明心里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为什么真的到这天了，自己还是会不住的流泪呢。
客厅里，那女孩哭哭啼啼的跟家人坐在沙发上，公婆一个劲儿的赔着不是。自己的丈夫跪在地上，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一时间啜泣声、道歉声夹杂着清脆的耳光声，在裴若云听来，竟生出了交响乐般的和谐美感。如此魔幻的场面，电影里都不曾见过吧。
她看着怀里刚刚哄睡的孩子，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个笑话，不知道是为了讽刺给谁看。
7
季晓冉一家人终于走了。公婆赔了十万块钱，公公还差点把儿子打进医院。婆婆则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跟裴若云多说话，怕哪句话稍一说错，儿媳妇就会提出离婚。
裴若云此时却有点想知道，那个高挑的瘦弱女孩，在认清欺骗了自己的男人之后，此时有没有一丝的恨意——恨当初那个傻傻的自己，竟被一个臭男人骗得粉身碎骨。
反正这恨意她是有的，自己也被这臭男人骗了，不是么。
裴若云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她也曾是一个多么倔强的女孩啊。年少时也曾信誓旦旦的说过，爱情里容不得半点风沙，一旦有朝一日面对爱人的出轨，定要撕破脸面挣得鱼死网破，然后昂首挺胸的转头走掉。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她才知道，她早就已经失去了这样洒脱的资格。
她竟有些羡慕那个被骗的女孩，至少她有着如今自己所奢望着的自由。
裴若云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继续隐忍过一辈子。
对她来说，“孩子尚小，不能没有妈妈”自然是最主要的原因。除此之外，裴若云相信自己的直觉，自己的丈夫虽然曾经犯过错，但最后关头毕竟是自己主动选择了这个家。
他还是爱她的，至少裴若云是这么骗自己的。
人生在世，可不就是骗来骗去么。好男人骗女人一生，坏男人才骗女人一时。
呐，丈夫此刻正跪在床边，信誓旦旦的发着毒誓，以后再背叛这个家就遭天打雷劈。那真诚的眼神像极了当初结婚时宣誓的模样。
那魏旭彬呢？是好男人还是坏男人呢？裴若云静静地看着丈夫恳求自己原谅的滑稽模样，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可笑。
大概……是个谁都骗不了的笨男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