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树不知人尽去

2018-10-30 21:45:13 作者:魏君故

图片来源于网络

秋分过后,气温骤降,举目四望,树木凋零,城市荒芜,满眼尽是凄凉。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时代赋予人自由恋爱的权利,同时也禁锢人的灵魂。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固然算不上完整。

然而止于此,“灵魂”与“爱情”,听着多而见者少。

经上说,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

他从未信过任何神灵,只一味的相信阿政,阿政于他而言,是灵魂、爱/欲、信仰。大概是因为太爱,他从一开始,就抱着至死相伴的想法。

他来到人生重要的路口,前半生色/欲驰骋,日子过得随心所欲;到了后半生,本能打起精神做一番事业,哪知却遇见阿政。

情之一字,误人误己。

他与阿政起隔阂,也不过是几月前的事。起初只是流言蜚语,后来越演越烈,阿政好颜面,而他并不觉有哪里不好。他喜欢一个人,这个人恰好是个男人,再说宝岛已经合法,大陆估计说不好也指日可待。

阿政说:“从古到今,这样的感情不得善终。”

他说:“我了解,我偏不信这个邪。”

阿政又说:“我们应适可而止,及时止损。”

及时至损?他这才明白阿政对他们的未来,丝毫没有信心,是他做的不够好?亦或是阿政不想再纠缠下去?又或是阿政一时鬼迷心窍?

没关系,他放阿政去外面走走,等阿政想通了,或许会回来。

世事无常。某次聚会上,阿政当着他的面,与女人亲吻,那女人面容姣好,身材比例也好。阿政特意做给他看,他陪着玩就是了,没办法,谁让他喜欢呢?

灯影幢幢,他看到阿政搂着那女人的腰,醋意渐浓。

曲终人散,阿政与女人同时离开,他追上去,只见二人郎情妾意,你浓我浓。

他开头道:“天色不早了,两位也趁早回家。”

阿政看了眼他,说道:“多谢常先生提醒,您也早些回去。”

他说:“我喝了点酒,能否麻烦蔡先生送我一程?”

那女人微微颔首,说:“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阿政似乎没料到女人如此识大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还是佯装无恙,说道:我为常先生找代驾,等代架司机到后,我再送许小姐回家。阿政褪下外套披在女人身上,浅笑道:“许小姐,千万别拒绝我。”

他看到这一幕,恨不得立刻将阿政塞进车里。

十多分钟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二人身影越来越小。而那时,他并不知道要失去阿政了。

他困了阿政两年,想着念在以前的情分上,阿政能回心转意。每当情/欲来临,他们不分昼夜的交付着身体,累了相拥而眠。他以为到了这般地步,阿政总不至于离他而去,毕竟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东西发生改变。

两年过后,他放阿政归来,没料到阿政与许小姐之间的感情不减反增。他气急败坏,派人将阿政找来,阿政起初不愿见他,后来他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阿政这才愿意见他。

这日,阿政满脸怒意冲进院子,指责道:“常先生是要反悔吗?”

他心中一惊,早知如此境况,就应该困阿政二十年,让世人以为阿政死了。用这样的弥天大谎,来成全他不为人知的感情,何乐而不为?

他问:“我待你如何,你心里可有数?”

阿政不屑回答,只是说:“约定已到,还望常先生遵守。”

他想知道阿政到底能许小姐做到那种地步,饶有兴致地反问:“若不遵守,又当如何?你打算怎样应对,再找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阿政从前也玩过类似的把戏,他从未放在心上,就当阿政是闹闹脾气罢了。

哪知阿政怒意更浓,声音高了几分,“常先生,望你三思再开口。”

他冷笑道:“怎的?心疼了?往后心疼的日子还在后面呢!我们慢慢来。”

只是后来的日子,阿政心疼一份,他则心疼三份。

经上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不怕入地狱。

实际上他早在地狱徘徊,是遇到阿政,才让他看到一丝光。他以为他们相互救赎,能在这人间偏安一隅。

阿政追许小姐到庐市,他追阿政到庐市。这些日子以来,许小姐无心与阿政纠缠,在云归处说了一番狠心的话。阿政许是伤心欲绝,跟他回了上海,他苦口婆心劝阿政:“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玩够了就回来。”

阿政低头不语,良久扯出笑意:“这下你满意了?”

这笑令他不寒而栗,想说的些什么解释,却到底没说出来。

次日他北上出差,令人照顾阿政。

在飞机上,他闭眼假寐,听到前排有个女人说:“现在的女孩子真惨,要和比自己小的女孩子抢男人,还要和比自己大的女孩子抢男人,更可怕的是还要和男人抢男人。”

女人声音极小,同行的小于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睁眼瞥了下小于,小于立即收起笑容,拿起报纸做看报状。

出差的第三天傍晚,他终于谈妥了公事,对方还未离开,只见小于急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常先生,家里来电话说……蔡先生已绝食两日,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绝食,亏阿政想得出来。阿政有时候太像一个孩子,哭闹是为了获得大人的关注,阿政也是吃定了他。

对方代表见他脸色不对劲,与他寒暄几句后,离开了会议室。

电话是通的,他接过来,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到蔡先生面前,开免提键。”

须臾,他听见那边关门的声音,知道阿政可以听见,他才开口说话,语气温和:“闹脾气也该有个头,你这样伤自己,拿什么和我斗?”

阿政声音微弱:“我斗不过你,可……我和你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他说:“有个两全的法子,你为何不选?”

阿政说:“我并不这样以为。”

世间安得双全法?他所谓的双全,是阿政舍弃一切跟他,可是阿政不愿意。

他连夜回上海,到家先去看阿政。看到阿政时他才知晓,自他出差,阿政不眠不食。到底是谁折磨谁?前世谁又欠了谁的?

他出门叫人来,强制为阿政注射安定剂与生理盐水,阿政挣扎起来,他别过头不忍心看。半小时过去,阿政进入睡眠,他挥手让人出去。他坐到阿政身边,一宿无眠。

他们不应该这样的。

几日后,有个女人找上门来。

他从外面回来,看到保护阿政的人围在庭前,他喊道:“这是做什么?”

那群人自动让出条道,他看到阿政护着那女人,威胁道:“你放她走,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上前几步,“我可以放她走,但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事到如今,你还要为女人背叛我。”

这个女人他只见过一面,没多大印象,是后来派人调查许小姐牵连进来的。阿政自作聪明,和眼前的女人演戏,逼许小姐回了苏州,他就不能将许小姐动手。

他的确没能将许小姐怎样,因为许小姐得知自己男友与闺蜜的事后,决定与阿政分手。说句实在话,许小姐的这种快刀斩乱麻、不拖泥带水的做法,他颇为钦佩。

阿政冷冷地说了句:“常先生总不想闹出人命吧!实不相瞒,罗篱来之前,已经报了警。”

他轻哼了声,“不错,罗小姐很有远见。”

他话音未落,只听阿政说:“常礼,快让人将药箱取来。”

不知何时,那位罗小姐已靠在阿政肩头。罗小姐脸色苍白,还在阿政耳边说着什么,阿政嘶吼道:“没听见吗?”

他扭头示意小于,阿政以为他无动于衷,几乎绝望地说:“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放她走?那好,如你所愿。”

他不知阿政从哪里找到的刀,在阿政举起刀的瞬间,他本能的冲上去,将阿政拦下,“行了,别演了。”

小于取药箱出来,看到他衣服被血渗透,想先为他包扎,他挥了挥手,“给蔡先生包扎,结束后放他们走。”

阿政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常礼,自恃拥有一切,用六年的时间挽留阿政,到头换来一句谢谢。这话机械的,犹如商场关门时的谢谢光临,犹如陌生人间的寒暄。

他看着阿政带离开院子,阿政与罗篱相互搀扶,宛如一对璧人,而他已被黑暗吞噬。他想,他死后大概会下地狱,毁人姻缘,连造七级浮屠。

他终究是败了,不是许小姐,而是一个叫罗篱的女人。

阿政走后,他形同枯木,面如死灰。他短暂的忘却今夕何夕,依稀记得阿政走的那个黄昏,夕阳无限好。他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终究是到头了。

阿政将刻骨铭心给了许湄,将岁月静好给了罗篱,留给他的是断壁残垣。

庭树不知,人早已离去,到了春天时,依旧开出美艳的花。他坐在树下,看着满树樱花,恍惚间以为还在东京。

三月下旬,正值东京樱花盛开,他同阿政去日本,漫步在樱花小道,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听情侣们的打情骂俏。那时阿政还爱他,没有丝毫的委曲求全,他高兴之下,想起艾略特的话来:吾青年时最爱。

阿政对日本茶道、花艺颇有兴趣,他推掉手头工作,与阿政在日本小住。古有“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今有“常礼舍弃事业为红颜”,红颜何错之有?

过了些日子,樱花在最璀璨的时刻凋零,繁华过后,回归于平淡。阿政开始早出晚归,无论他怎样追问,阿政只是说:“你不信我?你自行回国,我再住几天。”

经上说,若离于爱,无忧无怖。

若不是他心里惦记,又何必斤斤计较那么多。

国内来了几通电话,说有几个重要的项目等他签字,否则无法进行。他当初推给常智的项目,也接近尾声,常智在电话中说:“您再不回来,先不说公司这边的项目,母亲整日问你出什么差,我快兜不住了。”

他和阿政之间陷入僵局,分开段时间对大家都好,便答应常智,次日回国。

临别之际,阿政送他到机场,他笑道:“我在上海等你回来,到时上海樱花正盛,你也不必如此伤感。”

后来的每天,他和阿政保持电话联络。

某日晚上十点,东京晚上十一点,他打电话问阿政:“在做什么?”

阿政答:“看书。”

他问:“哪本书?能否念给我听。”

“从哪里念起呢?”阿政自问自答,“就从这里好了。‘在我之上,从黑暗到光明,人欲纵横,色欲驰骋。在我之下,除了深渊,还是深渊。是的,在我之下不是魔界,那只是,只是永远不可测试的深渊。’”

他戏谑道:“我在你之上,也在你之下,我们互为深渊。”

阿政良久不答话,他以为阿政已入睡,结束本次通话。

他伫立在窗前,陷入沉思。

阿政在东京待久了,他不可避免的担心起来,总预感会发生些事。阿政回到上海是三天后的事,他正在院子浇水,铁门哐当一声,他抬眼看到阿政拖着行李箱,急忙接过来,“怎么不提前说声,我好派车接你。”

阿政神色疲惫,交给他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面装着两只乌龟。

他问:“从东京带回来的?”

阿政嗯了声,“舍不得丢掉,就带回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他说道,“这是你希望我长命百命的证据。”

很久之后,他才想起句诗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而如今,草长莺飞二月天,阿政真的离开了。

他养着阿政留下的两条乌龟,他时常对乌龟说:“恐怕等我死了,你们也还好好活着,也罢,将来你们为我送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我死前还是将乌龟放生的好。

他与阿政感情到了尽头,便觉得生命到了尽头,幸好有两只乌龟在,他能在空荡荡的房里寻得阿政一丝气息。他悉心照料乌龟,定期换水、投喂,然而有一日,他发现其中的一只已然仙逝,另一只也奄奄一息。

他看到龟壳上裂了几道缝,恍然间明白是室内湿度不够,才导致这种结果。他透过玻璃望着命悬一线的乌龟,不知怎得,突然留下泪来。他没照顾好阿政,甚至连他带回来的东西,也没照顾好。

魏君故
魏君故  作家 性懒、嗜茶,喜酒但醉得快,喜欢吃可总是担心变胖,整日在吃与不吃间挣扎。公众号:永以为安新浪微博:阮为乐

庭树不知人尽去

世事漫如水,算来一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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