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淋淋的钢琴梦

2018-12-27 07:02:00

真事

很多新认识的人加了我微信之后,都会问为什么看不到我的朋友圈内容,是不是被我屏蔽了。其实,我并没有屏蔽,而是选择了主动远离朋友圈……

我是个南方小镇长大的姑娘,大学毕业后的这些年,在北京过着辛苦而平凡的上班族生活。我曾经在一个室内装修设计机构工作,有一个跟我一样平凡,却对我温柔体贴的男朋友方永平(化名)。

有一年春节,我带方永平回我家乡看看。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林芳(化名)对我在大都市的生活很好奇,问东问西。

林芳问我对婚姻的打算,我说我和男友目前是租房住,以后也肯定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目前在攒钱买跟北京交界的河北的房子,周末去住住。林芳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和蔑视的笑容。我明白林芳的心情。

林芳跟我同龄,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在城里的咖啡馆打了两年工,然后回到小镇上,嫁给小镇上最有钱的人,成为乡镇阔太。她住着一栋很气派的独立三层楼房,大门口蹲守着一对石狮子。林芳生了两个女儿,因为要照顾孩子,走不开,所以虽然向往大都市的生活,却只能被困在小镇,连旅游的机会都没有。

我已经有三年没回小镇了,因为前两个春节,我嫌春节票难买,又拥挤,都是我家人去北京跟我一起度过。这次难得回家乡,只是因为男友想看看我从小生长的环境。也因为这次回家乡,我见到了很多小时候的玩伴,还有邻居,还有很多许久未见的亲戚。

大家似乎都发展的不错,分散在全国各地做各种能挣钱的活儿,然后在小镇盖了楼房,买了车子。那些人全都跟我互加了微信,看他们在朋友圈里发的内容,我感觉我和男友这种读过大学的上班族是混得最差、最穷的,我们很羞愧。

好不容易熬到假期结束,我们像跑一样回到北京。虽然是租来的蜗居,却也觉得轻松自在。

当天晚上,我和方永平在朝阳大悦城吃饭,顺便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大悦城内部和外面的璀璨夜景,还挺漂亮的。没想到,我随手发的这组照片收获了家乡亲戚朋友们的很多“赞”。大家都评论说北京的夜景漂亮、气派等等。林芳评论说很羡慕我在大都市生活。

这些赞美让我突然就开始飘飘然了,好像前不久在家乡被他们蔑视的经历也随风飘散了。

后来,我就经常缠着方永平去外面吃饭,而且总是挑那些装修比较精致的餐厅,当然价格也不便宜。方永平对此颇有微词,他觉得我们现阶段应该省吃俭用才能买得起河北的房子,不该这么烧钱在外就餐。

平心而论,方永平是个温柔顾家的好男人,一有空就会给我做好吃的家常菜,还给我准备盒饭带去公司做为午餐。但我自从春节过后,就越来越不想吃他做的那些卖相不好的家常菜,老想着去格调优雅的餐厅吃饭。

其实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我就喜欢点几个菜,然后用手机拍照,再用滤镜把食物照片p得美美的,然后发朋友圈……最后我就可以收获众人的赞叹和羡慕。

不仅在吃饭方面,我在生活其它方面也变得奢侈起来。我去做新发型,没经得住忽悠,花三千块钱办了会员卡。我的新发型也在朋友圈里收获很多赞。林芳甚至要以我为模板在镇上找理发师做,却没做出我的效果,跟我抱怨乡镇的理发师太土、太差劲,又说羡慕大都市时尚之类的话。

我还经常缠着方永平逛商场,让他给我买比较贵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名牌化妆品。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穿着商场买来的衣服,化着精致的妆容,感觉自己任何时候都想昂头挺胸,感觉整个人都飘在云端,感觉被路人关注和膜拜。

上千块钱一件的衣服,在有钱人眼里不算什么。但是对我和方永平这样农村出来的人来说,已经算很破费了。方永平说我变了,说他需要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一起走完人生。而我却跟他吵起来,怪他挣钱少,怪他不能给我幸福,耽误我的青春

过了几天,我下班回家,发现方永平已经搬走了,只留下一张分手信。

这个消息太突然,可我还来不及难过,就面临着交房租的问题。以前都是方永平交房租,一次交三个月,一个月2800块,再加上水电气的费用,我一下子就拿出了八千多块钱。在春节回家乡之前,我本来有六万块存款,但回北京之后办美发会员卡、买衣服、交房租之后,还剩四万块钱。

方永平离开我了,我还得自己付生活费,一个月不到四千多块的工资应该省着花,而且应该换个便宜的房子。可是北京这地方,租房就是很贵,房租千元以下的很难找。能找到的都是很偏远的地方,会导致通勤时间增加,早出晚归挤地铁很受罪。

同时,我又被几个女同事撺掇,说应该提升自己的外在形象,投资自己,这样才能交到有钱的男朋友。我本来就有点嫌方永平条件差,我妈还有家乡的亲戚也嘲笑我们要是结婚,只会比农村人过得还穷……我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决定要投资自己,争取让自己提升一个阶层。

于是,我就和一个很想钓金龟婿的女同事一起参与了一些俱乐部的活动,比如去北京附近的葡萄酒庄品酒、买酒,认识了一些看似比较有钱的人。

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穷,也买了很多比较贵的葡萄酒,还经常跟那些人一起去格调比较高的餐厅吃饭,但很多时候是AA制,每顿饭都让我肉痛。参加这些活动,我当然也会发布在朋友圈上,又收获了很多赞。亲朋好友们以为我过上了贵族生活,羡慕不已。

后来五一假期的时候,那帮朋友组织去菲律宾旅游。我也报名参加了,各自付费。菲律宾超级美,本身消费并不贵。

但是每天都要花钱包车包船,而且可以玩的活动太多了,有潜水、海底漫步、摩托艇、滑翔伞之类的,应有尽有。每项活动差不多都是几百块钱,我那些同伴们就像不差钱的土豪,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在那种氛围下,我也不好意思不参加。还有海鲜大餐,虽然好吃,但其实也挺贵的。

在菲律宾旅游的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在朋友圈刷屏,把吃喝玩乐的细节全都发布上去,一天能更新十几条。可能是我的朋友圈里能出国玩的人太少了,再加上那些海岛的细白沙滩和碧蓝海水确实很亮眼,还有我花了大笔钱买来的娱乐,这些都换来每天的几百个“赞”。

尤其是那些农村的亲戚和朋友,特别羡慕我。林芳甚至很伤感地跟我说,她这辈子可能都出不了国了,很羡慕我的生活。

这次旅游确实让我兴奋了好久,回国以后给朋友们发礼物都自豪无比。但没几天,就又是交房租的日子了。又交了八千多块钱后,我惊恐地发现,我曾经的六万存款只剩下几百块钱了!

我拼命回忆,我的存款到底花在哪儿了?环顾这个租来的房间,很多新买的家具、装饰品,还有很多新衣服、新鞋子、新包……这些东西都曾经为我赢来很多个“赞”,但此刻我穷得生活困难的时候,它们都不能当饭吃。我那原本计划攒起来买房子的六万块存款就像打水漂了一样。

其实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寄希望于那帮酒肉朋友,指望着能从中找个合适的男朋友,缓解我的经济危机。但是一起吃喝玩乐了几个月,并没有一个男生对我表白求交往。后来,我那女同事说这帮男生条件也不咋地,也就是比我们工资略高一点的普通上班族,周末出来找乐子而已。

没钱再继续跟那些人玩,我默默地退出了那个微信群,在朋友圈里沉默了好几天。林芳问我怎么没动静了,说还想看我的繁华都市生活直播,我只能以工作忙为借口搪塞过去,然后我就在反省在朋友圈炫耀的日子是不是错了。

不久,我领导让我去一个客户家里勘察情况。客户家的保姆给我开的门,领我在房子各处转了转。那是个装修的非常豪华的复式大房子,足有两百多平。已经装修得这么完美了,搞不懂主人为什么还要重新装修。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像别墅一样的复式豪宅,在拍完工作需要的室内照片后,忍不住坐在沙发上,还有站在室内楼梯旁自拍了几张,然后手贱,习惯性地发到了朋友圈里。

发完之后,我突然看到一个年轻的帅哥,撇嘴笑着看我。帅哥说是业主,也就是我的客户。我很尴尬,刚才的表现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在蹭他的豪宅拍照。完成了工作,我要回公司,客户说正要出去办事,可以顺路送我回去。我没理由推辞,也不想错过这个跟有钱的帅哥相处的机会。

回到公司以后,我对刚才坐的他的捷豹还念念不忘。豪车就是舒服,谁都知道。而且,客户还主动加了我的微信。

在办公室坐下,我刷手机,刚才跟豪宅合影的照片又收获了很多赞。有些人甚至问我,在朋友圈消失了一段时间,是不是因为交了土豪男朋友。尤其是林芳,问个不停。也许是虚荣心作祟,我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此后的几天,那个土豪客户经常跟我在微信聊天,言语轻浮又暧昧。我很讨厌这种人,但不讨厌他的钱。另外,他还经常约我吃大餐。有好吃的,为什么不去呢?

我每次赴约都会精心打扮,那些花光我存款买来的衣服、鞋子、包包、化妆品似乎就是为了迎接这种时刻。只有这样的打扮才能勉强配得上跟这土豪一起出现在高级餐厅。但是每次饭后,土豪会请我去他家里喝茶。我心里不安,另外也出于矜持,就都拒绝了。我虽然虚荣,但还是有底线的。

但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地幻想,我是不是真的转运了?是不是真的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幸亏我长了个心眼,向公司的设计师打听那个土豪客户的情况。设计师说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这次装修是为了迎娶白富美女友,完全按照女友的喜好重新装修。这话像一桶冰水把我浇醒了。

再后来,那富二代客户再约我吃饭,我都拒绝了。我想回归往日的平凡生活。可是突然有一天,林芳联系我说要来北京旅游,想享受一下我和男友的豪华别墅。我顿时慌了,感觉之前吹出来的泡沫即将被戳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是个骗子,虽然我的确用朋友圈欺骗了大家。

林芳追问我答不答应,我只能先应付说要跟男朋友商量一下。林芳笑话我当不了我,管不住男人。那天晚上,我愁得整夜失眠,终于想出来一个主意。

第二天,我主动联系那富二代,请求他帮忙假扮情侣,借他的房子住两天,我愿意做家务劳动来回报他。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我当时特别焦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富二代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但同时,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假戏真做,我明白他的意图。

林芳又追问我,说火车票已经买了,马上就要来了。这时候,富二代联系我,让我去他家先排练排练,顺便交流下感情。

我换上了好衣服,穿上高跟鞋,来到富二代家门口,内心无比纠结。我看着朋友圈的收到的赞,想到那富二代的痞相,急得绷不住眼泪。然后,我拿出小镜子补妆,看到自己因流泪而晕染的眼妆,对浓妆艳抹的自己感到陌生。另外,长时间的站立使穿着高跟鞋的脚肿胀疼痛。这么贵的鞋子,却真的让人受罪。

我蹲下身,坐在门口思考。我若跨进这道门,就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属性。我本能地排斥跟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无论多穷,我都做不到。

如果我进屋了,那我跟失足妇女有什么两样?可是,我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就是因为在朋友圈展示了不真实的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赞”,别人的羡慕,却不是自己真实的生活,这样做不值得。过去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戴着面具,活得很累。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我内心是度秒如年。然后,我手机铃声响了,是富二代打来的。我吓得赶紧挂掉电话。然后,我听到富二代往门这边走的声音,还听到富二代说话:“宝贝儿,你来了呀。”

门开了,我迅速站起身,仓皇地逃跑了。富二代喊什么我都没印象了,脑子里乱如麻。

我跑出大楼,跑到大街上,跑到夜幕中的北京,看到行色匆匆的人们,也看到了前男友方永平,还有他身边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孩子。方永平把女孩子的手放进他衣兜里,就像他以前对我做的那样。方永平也看了我,却没跟我打招呼,径直地从我身边走过。

回到家里,我翻出了舒服的旧鞋子,把那双不舒服的高跟鞋封存起来。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下定决心,我要搬家,换个房租稍微便宜一点的房子。我要省钱。有钱才能在生活和精神上都独立。

这时候,林芳又追问我关于借住我家豪宅那件事,我直接说刚跟那个男人分手了。然后,我就手机设置成静音,不再回复她,任凭她追问细节。后来,我又习惯性地去刷朋友圈,看到了人家展示的精彩生活、美食和聚会之类的。

我突然醒悟了,很多人也许都和我一样,平时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吃着简单的饭菜,不值得发朋友圈。偶尔狂欢一下,发在朋友圈,看到的人以为人家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其实,朋友圈都是我们筛选过的生活,展示的是我们想表现的那一面,并不是真实的自己。

想到这里,我马上把自己朋友圈里的所有内容一条条地删除干净,并把每个微信朋友都设置成“不看他的朋友圈”。然后,我的微信朋友圈干净得像空白网页。我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一年过去了,我并未觉得失去朋友圈就失去了整个世界。我的生活步入了正轨,过着简朴的生活。我也有正常的社交活动,偶尔跟朋友出去聚餐,出去娱乐,但不再发朋友圈展示。我戒掉了朋友圈,做回了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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