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任戌二年，北穹皇帝北堂舒曜驾崩，公主凤鸾继位。
太平宫宫门紧闭，看起来好似无人，铮铮琴音却从虚掩的窗缝中流泻出来。
宫内，凤鸾斜卧在软软的贵妃榻上，一手撑着满是金钗宝珠的脑袋，一手缓慢叩着榻缘。
两个小宫女为她捏肩膀，两个宫女为她捶腿。还有一个宫女专门负责递酒喂葡萄。
此情此景跟戏折子里描写的君王奢靡生活如出一辙。唯一一点不同就是她是女的。
先皇北堂舒曜专情，后宫嫔妃只有皇后一人。皇后诞下小公主凤鸾后就驾鹤西去，先皇伤心欲绝，根本没有纳妃的念头，更别说再生皇子继承大统。
凤鸾成了皇室唯一血脉，众大臣就是再不满意也无计可施。于是凤鸾成了北穹历代第一位女皇。
凤鸾抿了口宫女递过来的美酒，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大殿中央的乐师。
乐师生的清秀俊逸，低头抚琴。骨节分明的指头在琴弦上跃然，殿外的琴音正是出自他手。
有美人相伴又有美酒佳肴享用，凤鸾躺在榻上惬意的很。
她眯着眼睛听着悠悠琴声，突然“砰”的一声响，门被从外面踹开了，流水般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凤鸾不悦地睁开眼睛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看着门外男人那张俊美又欠扁的脸，她眼皮子跳了跳，强忍着怒意，嘴角勉强扬起大度的笑。
“楚爱卿近来可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朕的寝宫也敢不通报一声就进来。”
闻言，楚衍脸上浮现嘲讽之色。
“陛下在殿中日理万机，自然是听不到臣在殿外求见。”
凤鸾自知说不过他，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重新躺回榻上，示意乐师接着弹琴。乐师手刚碰到琴弦，就感到楚衍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顿时犹如针扎。还没等弹出一个音，手指一抖，“叭”的声响指下琴弦断了。
凤鸾也没了兴致，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等到四下无人，殿里只剩她和楚衍二人时。楚衍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的卷轴，大手一挥卷轴便铺展开来。
看着卷轴上的内容，凤鸾目光躲闪。
“这可是陛下亲自授意？”
楚衍没给她逃避的机会，步步逼近，沉声质问。
“给李将军发密函要攻打邻国？若不是微臣拦下，陛下可知要出多大乱子？”
明明是臣子，却总是在训斥身为君王的她。
一股无名火蹭的冲上来，凤鸾额前又一根青筋欢快地蹦哒出来。
“朕是九五至尊！是皇帝！天下人都要听朕的！”
凤鸾气急败坏，也不管她这一吼哪还有九五至尊的威严。
楚衍逼近她，轩昂的身姿压在她面前。狭长的双眸盯着她，什么也不用说就能让凤鸾气势瞬间萎了一截。
凤鸾内心一边鄙视自己，一边赶紧加了一句。
“楚爱卿例外。”
楚衍一直紧绷的面容这才轻微松了下来，，语气也稍稍放软，可一开口还是让凤鸾青筋暴跳。
“陛下以后有什么决定最好找微臣商议一下，北穹的根基也不是那么牢靠，经不起陛下折腾。”
瞧瞧，说的什么话！意思不就是没他，她的皇位坐不稳吗？
这个皇位凤鸾还真不稀罕，她这个皇帝根本就是有名无实。
父皇临死前任命楚衍为辅佐大臣，协助自己管理朝中事务。说他是辅佐大臣，还不如说她是个傀儡皇帝。
御林军不听她的，文武百官不听她的，一个个被都被楚衍牵着走。就连她身边的小宫女也被他迷的五迷三道。人是在她身边服侍，心怕是早就随着楚衍出了殿外。
就连她当初也猪油蒙了心，死皮赖脸的想招楚衍为驸马，可人家压根没正眼瞧过他。
皇帝做的窝囊成这样，想来世上也只有她一个吧。
2
凤鸾记得第一次见到楚衍的情景。
那日雪下的很大，她穿着夹袄披着狐衾大氅趴在暖和的房中，夫子在上面摇头晃脑，她望着窗外的红梅傲雪出神。
远远地看到父皇朝自己这里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一袭素衣，长身玉立。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还要好看，只是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只一眼，凤鸾便再移不开视线了。
后来，凤鸾才从父皇口中得知。少年叫楚衍，他父亲楚将军刚病逝不久。楚将军曾经跟着自己父皇出生入死打天下，两人情同手足。
楚将军死后，楚衍就成了遗孤。父皇念着与楚将军的恩情，将楚衍接到宫中与她一同念书习武，位同皇子。
父皇领着楚衍到她跟前，“凤鸾，以后漠儿便是你的兄长。”
她才不要他做哥哥，她要他做驸马。
女孩家的矜持通通抛在脑后，凤鸾一把抓起楚衍的手。他的手冰冷，她却喜欢的紧，只知道冲着他傻乎乎地笑。现在想来，楚衍当时的眉头是皱着的。
从小到大，凤鸾觉得别人看她的方式有两种。见过楚衍后，凤鸾又默默加了一种。
宫女太监们用头顶看她，父皇母后是用眼睛看她。
楚衍跟别人都不一样，他用鼻孔看她。每次见她，下巴能翘到天上去。连他每根头发丝都叫嚣着——他瞧不起她。
凤鸾也知道自己天资愚钝。文韬武略一样不会，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就连女儿家必备的女红她也做不好。
楚衍又生性孤傲，自然是不甘对她这样的笨蛋俯首称臣。
不过因为喜欢楚衍，他的种种不敬她都可以不计较。不仅不计较还变着法的对楚衍好。
她觉着楚衍府里甚是荒凉，于是在院里种满了进贡来的奇花异草。只是楚衍花粉过敏，到后来全给拔了。
楚衍每日五更早起习武，初夏秋冬皆是如此。她心疼冬天太冷再把楚衍冻坏了，于是带着宫女趁晚上给楚衍的长枪穿上了衣裳。
第二日，楚衍望着裹得跟个胖虫子似得的长枪，眼角直跳。
凤鸾还兴冲冲地邀功。“这样你握着就不会冷了，”
“多谢公主体恤。”
“本公主以后是皇帝，自然爱戴子民。”
凤鸾故作淡然，只是弯起的眉眼掩不住她心底的欢欣雀跃。
忽略了楚衍的咬牙切齿，她还以为“谢”就是真的谢。满心欢喜以为楚衍会喜欢上自己，就像她喜欢她那样。
十六岁时，不知从哪里刮过来一股风。怀春的少女总喜欢送手帕给心上人。
凤鸾也起了心思，一方小小的手帕怎能涵盖她的爱意。她特意挑了块大的白娟配上伉俪情深的鸳鸯图。楚衍流汗的时候，香软的手帕跟她的手指一样，拂过楚衍俊美的脸蛋，替他擦去湿热的汗珠。
仅仅是这么一想，凤鸾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了。可针线根本不听她使唤，一个劲的往她手上扎。好好的一幅鸳鸯戏水图硬是被她绣出血洒白娟的壮烈。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了歪扭了绣作，然后就颠颠地跑去找楚衍献殷勤。
楚衍看了看她又瞧了瞧手帕，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满是一言难尽。
凤鸾还以为他感动的说不出话，直到某天她看到她送给那条手帕像一条破布被随意扔在桌上。
那一刻，凤鸾终于死心了。
她的所做的一切只是感动了自己，在楚衍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可能她在楚衍眼中也不过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破布吧。
3
忽梦少年事，心中颇为感慨。第二天上朝时，凤鸾眼睛跟蟠桃似得又红又肿。众大臣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的脸通红。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凤鸾总觉着楚衍有意无意总往她这里看。这么一想眼睛似乎更肿了，身下的龙椅坐着也不自在了。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
凤鸾话音刚落，下面马上就有大臣上奏。她挺直了背抬眼望去，是礼部侍郎崔大人那个糟老头。
众位大臣本来对她继承大统就颇有微词，更何况她上位后正事没干，还惹出一堆乱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可就连邻国都知道北穹女皇是个只晓得沉迷男色的昏君。
许是终于醒悟过来指望她治国有方不如母猪上树靠谱，众位大臣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了子嗣上。
于是朝堂上出现了以崔大人为首的催婚党，每日早朝雷打不动暗示她选驸马，今日终于按耐不住明着上奏了。
“陛下已到待字闺中之龄，选驸马一事关系到国家大统，陛下应早日提上议程。。”
一想到全国上下的美男都送到宫中供她挑选，凤鸾恨不得立刻拍着龙椅大吼。
准奏！准奏！
每天溜溜鸟赏赏美男，比批阅奏折什么的有趣多了。
奈何朝野上下除了催婚党，还有以楚衍自己为营的反催婚党。
“正因选夫一事关乎到北穹未来大统，更不可马虎。陛下年龄尚浅，选夫一事不必操之过急。”
凤鸾还没开口，楚衍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把崔大人的提议给驳回了。
凤鸾瞬间蔫了。“退朝退朝。”
楚衍在转身的瞬间，凤鸾叫住了他。
“楚爱卿且留步。”
楚衍就着停步的姿势望着大殿之上的凤鸾，凤鸾也同样回望着他，一不小心又偷偷描摹着他那张脸。
剑眉入鬓，目含星辰。普普通通的朝服也被他穿出雷霆万钧的气魄，不得不承认楚衍比她更有帝王之势。
不过，头戴王冠黄袍加身，屁股底下是硬邦邦的龙椅，凤鸾底气也硬了不少。
“楚爱卿你三番五次阻止朕选夫之事，到底欲意何为？朕可是有皇位需要继承的。”
说三番五次还真不是她故意冤枉他，她父皇在位时就提过选夫之事。一向瞧不起她的楚衍居然主动揽了此事，凤鸾一度以为楚衍终于开窍喜欢她了。
她还想着只要楚衍跟她美言几句，说不准她还能勉强让他做个驸马。
然而看到楚衍找来的驸马候选后，凤鸾差点没当场吐血。
也不知他哪找来的人，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
偏骗他还振振有词。“微臣以为选驸马当以品德为首，只有肤浅之人才会注重相貌，公主自然不是肤浅之人。”
一番“肺腑之言”堵的凤鸾无言以对，她也只得脸皮堆笑跟着父皇夸楚衍想的周到。
最后选夫之事不了了之，一拖就拖到如今。
凤鸾也是想不明白，楚衍既然不喜欢她粘着他，那她早日成亲不是更好吗？为何偏在她婚姻大事上多次阻挠。
